崔玉屏上班的飯館的老闆,要求他雇用的姑娘們四點鍾起床,四點半鍾開始工作。這些當年在農村大部分隻上過小學、讀過初中的女孩子,在城市裏重溫了讀過的課本裏“半夜雞叫”的故事,而且自己還扮演了其中的角色。她們被老闆從被窩裏喊起來,有的起了床還在繼續着剛才的夢,直到水池子裏的涼水撩到稚嫩的臉頰上,才會猛然回到現實中來。
越是沒有機器的地方,越是能培養人的機械動作,崔玉屏和她的同伴們分别承擔了擇菜、掏米、洗碗等不同的工作,整天像機器人一樣重複着簡單而繁重的體力勞動。
幹一天活之後躺倒在床上,姑娘們覺得身上的關節好像都錯了位。一天的工作時間是多長?在不同的地方是不一樣的,機關裏品茗抽煙,保持着正常的血液循環,不慌不忙處理公務的人,是八個小時。喜歡晚來早走、遲到早退的人,每天的工作時間更短。而崔玉屏她們每天要幹十三四個小時的活,每月的報酬隻有兩千兩百塊錢。她們進城以後,了解了一些過去所不知道的情況,多長了一些見識,腦子裏也多了一些疑團,原來總是說現在的分配原則是多勞多得,而實際上,在很多地方都是多“撈”多得,特别是那些當官和做生意的人。
當然,也有一些女孩子,在大城市的花花世界裏花了眼,昏了頭,自願或不自願地靠出賣貞操和色相賺了一些錢。
不知道是城市的空氣污染了她們純潔的心靈,還是她們頭腦裏罪惡的萌孽在城市的适宜溫度裏得以滋長。
姐妹們都睡熟了,崔玉屏拿出紙和筆,在衛生間的燈光下給家人寫信,家鄉的年輕人都用上了手機,老年人依然喜歡通過信紙了解在外子女的信息。
崔玉屏運用自己豐富的想象力,首先描述了城裏的生活,上班時大家一塊幹活,下了班到商場去玩,雙休日又和同伴相約去公園,她希望信封裏郵寄回去的是笑聲,而不是眼淚和哀怨。然後,她又詢問了家裏的情況,從父母的身體、哥哥的對象到地裏的莊稼,紙短情長,載不下她對家中的重重思念。
寫完後又讀了一遍,她覺得心裏酸酸的。
姑娘們睡的床實際上是幾塊木闆拼在一起搭成的鋪,崔玉屏把伸到自己位置上的幾條胳膊腿輕輕地移開,才勉強躺了下來。
崔玉屏躺在床鋪上并沒有很快入睡,她心裏在想,自己來到北京城裏快一年時間了,在浸透汗水的存折上,已經有了一萬多塊錢的積蓄。她不想和有些農村打工的姑娘一樣,過兩個月就把錢寄回家裏一次,而是準備在适當的時候把錢帶回家,集中使用。村裏很多人家都是草房子換成了磚瓦房,自己家的幾間破屋子還在迎着風雨熬年頭,不蓋好新房,哥哥連一個合适的對象都找不到。
她憧憬着未來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走進已經在夢鄉裏等待她的夥伴中間去了。
雙休日客人多,飯館裏也顯得格外忙碌。崔玉屏和姑娘們把手腳都調節到最快的頻率,個個都像是剛充滿了電的機器人,額頭的汗水都顧不得擦一把,有時候隻能擡起胳膊用袖口匆忙地抹一下。
崔玉屏和其他姑娘一樣幹活,但是并不想和其他姑娘一樣把自己變成隻會賺錢的機器,她很有心計,平時對老闆的經營之道,對廚師的烹饪手藝,都格外留意,盡管平時幹活很累,她仍然要抽時間記筆記,用蠅頭小字把又是數據又是體會的内容寫滿了兩個小本子,她把飯館既當成掙錢的地方,也當成學習的場所。
可能很多打工妹都有自己的一本心酸史,作家們可以把她們每個人的經曆都寫成一本書,而且出售時還要搭配一條毛巾,以便讓讀者們擦眼淚。
爲了賺錢,她們付出了勞動,有的還要付出尊嚴甚至是貞操。不屑的目光、輕蔑的冷笑,對她們來講,幾乎和一日三餐一樣平常。還有些别有用心的人,竟然把進城的農村女孩子當成了可以肆意采撷和蹂躏的閑花野草,讓姑娘們傷心慘目,心有餘悸。
崔玉屏并不想在這個飯館裏幹太長的時間,她要推開更多的窗戶來觀察外面的世界,尋找适合自己發展的方向和空間。
過了中午的生意高峰,有短暫的休息時間,崔玉屏正坐在操作間的闆凳上打盹,有個姑娘從外邊走進來,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肩膀,悄聲說:“外邊有個當兵的找你!”
崔玉屏到了門外,看見一輛軍車旁邊站着一個穿軍衣的小夥子。
“是你找我?”崔玉屏問他。
“對,我叫袁長林,在郊區的部隊農副業生産基地開車,我老家是你大姨家那個村的,我剛剛探家回來不久,你家裏讓我給你捎點東西,我就利用出車的機會給你帶過來了。”
崔玉屏見了同鄉,臉上泛起了紅暈,高興地又問:“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袁長林舉了舉手裏的信封。
崔玉屏算不上漂亮,隻能說是五官端正,進城将近一年的時間,她身上已經看不到初進城女孩子的羞澀和木讷,被太陽熱吻過的黝黑皮膚也變得白皙起來。崔玉屏沒有時間、也不習慣修飾自己,渾身上下透着成熟女孩子的自然美。有些城裏的女孩子總是看不起鄉下姑娘,覺得人家粗俗、難看,如果讓她們到農村去幹一年時間的農活,餐風飲露,日曬雨淋,恐怕早已是膚黑皮皺,慘不忍睹,還不一定有農村姑娘的模樣好看呢!
袁長林從車上取下來一包東西遞給崔玉屏,瞅着她的臉說:“我們好像見過面。”
崔玉屏臉龐紅紅地說:“我看你也有些面熟。”
“噢,我想起來了,”袁長林說,“你在縣三中上過學,我是五年前從那裏高中畢業的。”
崔玉屏抱着袁長林捎來的東西,激動地在地上跳了兩下,興奮地說:“唉呀,真巧,我大前年從那裏高中畢業,你應該是高我兩屆。”
兩個人還在原地站着,說着,但是心理上的距離一下子拉近了許多。
袁長林給崔玉屏留了自己的手機号碼,他把車開出去好遠,從倒車鏡裏看到崔玉屏的身影站在原地還沒有移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