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啓根原來每次隻買一盒磁帶,這一天格外大方,一下子買了三盒。
屋子裏的其他三個人還在睡熟,夜靜中聽得到他們均稱的呼吸聲,他們各人可能也都在做着自己的美夢。
朱啓根心裏在想。
朱啓根鞭策着自己的想象力,繼續在虛無飄渺的世界裏漫遊,充滿欲望的身體和憧憬未來的心靈,都得到了似是而非的撫慰和滿足。
他心裏在想,自己如果能調到一分隊,年底再轉了二級士官,就争取與小陳交上朋友,現在部隊裏最難找朋友的就是士官,高不成低不就,能找個在北京打工的家鄉姑娘,應該是最理想的結果了,将來幹好了,長期在北京留下來,實在幹不下去了,就一起回老家,沒有什麽後顧之憂。現在就是不知道小陳是不是有了男朋友,嘿,管它呢,即使有,自己也要敢于橫刀奪愛。
窗外的天空依然是一片灰白,在不知不覺中,曙光取代了月光。
林風正在車場擦車,被通信員喊到了車隊隊部。
隊長正在隊部等他,林風平時很少到隊部來,見了隊長有點拘束。
“坐吧!”隊長指了指旁邊的椅子,态度很和藹。
林風坐下來以後,隊長直截了當地問他:“你和新調來的符部長是什麽關系?”
“什麽關系?沒有什麽關系,噢,就算是老鄉關系吧!”林風莫明其妙地回答。
“這我知道,楊長林已經給我講了。我問你除此之外,你和符部長還有沒有其他的關系?”
林風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麽,符部長怎麽會知道你這個人呢?”
“這我不清楚。”
這一次是隊長搖了搖頭,臉上并且流露出明顯的不太信任的表情。
從隊部出來,林風立刻撥通了袁莉的手機。
手機裏傳來袁莉熟悉的鄉音:“符部長的那個外甥女離開我這裏到北京去了,她舅媽想讓她在北京的新家裏一邊幫助幹些家務活,一邊找機會學習。她走的時候對我講,她想在北京仍然學習裁剪,将來讓我也過去,我們聯合幾個人,租個櫃台或者開個小店,裁剪、制作、銷售一條龍,繼續做服裝生意。她到北京以後,可能給她舅舅講了你的情況,但不是我讓她講的。”
袁莉的話,讓林風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這天晚上,林風把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給楊長林講清楚了。
“我想找隊長把這件事情解釋一下。”林風對班長說。
楊長林沉思了一下,對林風說:“不,袁莉電話裏講的事情你千萬不要給隊長講,就裝作不知道,我覺得你去當專車司機的事情基本上定了。”
林風不解地看了看自己的班長。
朱啓根這一天下午去北京火車站送走來機關辦公的客人以後,回機關的路上又把汽車悄悄地停到了音像制品商店的外邊。
“今天我給你推薦幾盒新出的磁帶,你一定會感興趣。”小陳笑着給朱啓根說話,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朱啓根也笑着說:“我今天不準備買磁帶,我有個戰友在軍事醫學科學院開車,他給了我幾包對防止霧霾有特效的口罩,我帶來一包,送給你。”
小陳把口罩接過去,雙手捧着,興奮得臉都紅了,感激地對朱留根說:“哎呀,你真偉大,我今天晚上就給老公送去,他在室外工作,正好需要-----”
“你剛才說什麽,給誰送去?”朱啓根瞪大了眼睛。他臉上的笑容凍結着,但是臉上的笑容與腦子裏的思維已經沒有了必然的聯系,連接它們的神經短路了。
“給我老公呀,他原來和你一樣,也是個當兵的,不過是個武警戰士,他去年退伍後,就在建國門附近的一個飯店當了保安,每天站在門口執勤。”
小陳嘴裏說着話,眼睛卻在看口罩上邊印着的說明,她看完說明一擡頭,隻望見了朱留根的背影,就連忙追到商店門口,高聲喊:“嗨,你的口罩錢,給你錢------”
大街上的車輛不多,毛白楊葉片上掉下來的絨毛像雪花一樣,被春風挾持着,在空中飄來飄去,不時地有一團兩團從小車的檔風玻璃前邊掠過。
朱啓根手握着方向盤,覺得眼前的景物模模糊糊,好像都失去了應有的輪廓,他隻是看到了十字路口的紅燈怒目圓睜,綠燈柳眸含情,黃燈睡眼朦胧。随着燈光的變幻,他機械地操縱着車輛。
快到營區大門口的時候,“咚”的一聲,他開的汽車一頭撞在了前邊一輛出租車的屁股上,出租車的後背廂凹了進去,他的車前蓋凸了起來。
大操場草坪上的新綠在微風中散發着香醇的氣息,嬌嫩的楊樹葉子俯視着下邊,在人們的腦袋上方竊竊私語。
吃過晚飯,楊長林又緩緩地漫步草坪周邊的跑道上,不過這一次不是和林風、而是和朱啓根走在一起。
朱啓根撞車撞得很有水平,兩台小車嚴重受損,兩個司機安然無恙。事故責任很清楚,車隊已讓朱啓根停止出車,等候處理,他這幾天有時候在值班室裏聽電話,有時候在宿舍裏背床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不敢再往好處想,沉湎于實現不了的夢想,會讓人在擺脫不了的現實面前更加難受,他已經做好了年底複員甚至是提前複員的思想準備。
事故發生之後,楊長林的臉就冷峻得如同一塊墓碑,他已經當了十二年兵,年底就要轉業回家。車隊隊長年初有話,三分隊一班的工作多年來一直不錯,今年如果能保證安全行駛和完成節油指标,不出事故,就給他本人記三等功,給一班評先進集體,現在全都泡湯了。
朱啓根看看楊長林,内心深感不安,愧疚地說:“班長,不管組織上怎麽給我處分,我都沒有怨言,這也是咎由自取。隻是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班裏的其他同志,是我拖了你們的後腿。”
楊長林歎了口氣說:“我倒是沒有什麽,不管怎麽樣,今年都要轉業,班裏其他同志的工作也好做,隻是你還年輕,當兵時間又不長,不應該這麽早就跌跤子。”
朱啓根苦笑了一下說:“我也是生不逢時,命該如此。我們家鄉有一句俗話,叫做‘命裏該吃菜,跑到村莊外,撿根老黃瓜,一看還是菜’。”
楊長林一臉凝重的神色,認真地對朱啓根說:“我不這樣認爲,你要是相信命運,就首先應該相信命運能夠掌握在自己手裏。你和林風他們幾個人一樣,都是農民的兒子,原來也都是那樣的單純和誠實,但是,後來你變了。我們家鄉也有一句俗話,叫做‘移苗帶點老娘土,來年開春不用補’,‘老娘土’是指樹苗或者菜苗移栽前賴以生存的土壤,樹苗和菜苗從一個地方移植到另一個地方,如果根上不帶一點原來的土,就很難成活,第二年還要補栽,你恰恰就是把應該帶着的東西丢掉了。”
聽了班長坦誠的話,朱啓根覺得很慚愧,臉色羞得和西邊天際的晚霞一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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