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燈已經下了夜班,把照明的義務移交給了黎明。
小雪像絲籮篩粉,欲停未止,幾個原來與楊傳福同在這個路段晨練的老人從旁邊走過,用目光與楊傳福打着招呼。
楊傳福怕自己出來的時間長了,引起鄭麗娜的擔心,還沒有走到軍事博物館就折返往回走。
楊傳福邊走邊想,費元青的老伴雖然不在了,但是人家兒女雙全,而且已經有了孫輩繞膝,自己的女兒秋萍也是二十六七歲的人了,她真正成了秋天的浮萍,不知道今後的根在何處。
昨天費元青也問到了秋萍的情況,楊傳福告訴他,秋萍前幾天與鄭麗娜通電話時說,她考慮到目前國内的發展空間比較大,自己又是獨生子女,父母将來需要照顧,碩士畢業後就打算回國内就業。對于父母多次催促的談男朋友的事,秋萍對鄭麗娜說,她學習的地方華人圈子很小,如果國内有合适的男孩子,可以幫她留意一下。費元青聽了秋萍找男朋友“本科以上學曆、一米七五以上身高”等條件後,給楊傳福開玩笑說,我是想高攀可惜梯子短,要不然我就讓我的兒子追求你的女兒,咱們朋友加親家。不過我知道我兒子的條件雖然不太好,但是,他們編輯部有些編輯的條件不錯,其中一個還是你的老鄉,不知道他們現在都有沒有對象。
楊傳福聽了費元青的話,連忙說讓他問一問愛軍,如果有可能,讓愛軍幫助秋萍物色一個男朋友。
雪停了,天亮了,太陽公公像是昨天夜晚裏多喝了幾杯二鍋頭,滿臉通紅地從東邊的樓頂上爬上來,向剛剛醒過來的北京城問早安。
楊傳福回到家裏,吃過早飯,聽到牆上的時鍾敲了九下,才撥通了遠在老家的母親的電話。
楊傳福每天晚上看完新聞聯播以後,都會再看看北京和家鄉的天氣預報,他昨天就知道老家今天有大風降溫。
老人家還沒有起床,農村的老人在天冷的時候一般都處于半冬眠狀态,睡到——應當說躺到——上午九點或者十點鍾,起來随便吃點東西,如果天氣尚好,就找個背風的地方,幾個人聚在一起,曬曬太陽,聊聊家常,也不用給老天爺交取暖費,下午兩三點鍾再吃一頓稍微像樣的午飯,五六點鍾就又鑽進了被窩。老人家在電話裏告訴楊傳福,他的兩個弟弟已經爲她生好了煤火爐子,因爲天氣太冷,兒媳婦們不讓她再單獨做飯,每天中午輪流給她送吃的。
楊傳福的母親已經八十七歲,父親去世以後,老人家原來在楊傳福的兩個弟弟家輪流吃住,雖然生活當中難免與兒子兒媳磕磕碰碰,多年來也算相安無事。當老人把兩個兄弟站在一起階梯似的四個孩子一個一個地帶大之後,矛盾也就凸顯出來了。從六七年前開始,老人家不顧孩子們的反對,堅持自己一個人過日子,理由是年紀大了,毛病多,不想給後人找太多的麻煩。楊傳福隐約地聽說,兩個弟媳都有嫌棄老人的話語和行爲,性格倔強的老母親對楊傳福也說過:我可以吃粗茶淡飯,可以穿破衣爛衫,但不想聽别人難聽的話,也不想看别人難看的臉。
爲了老母親生活上的事情,楊傳福費了不少的心思,與兩個弟弟之間也有過一些不愉快。楊傳福心裏有時候在想,“娘生十子不嫌多,十子養娘嫌啰嗦。”這句話一點也不錯,過去生活條件不好,一對夫妻可以養活一群孩子,現在生活條件好了,一群孩子反而養活不了一個老人。民間還有一句老話,“要知父母恩,懷裏抱子孫。”可是,有的人抱了子孫,卻忘了曾經抱過自己的老人。一個老太太能吃多少、喝多少?鍋裏多添一碗水,就是她的一頓飯,房間再支一張床,就是她的一個家。對于家裏的事情,遠在千裏之外的楊傳福也沒有别的辦法,老人家不願意離開老家在外邊長住,雖然到北京來過幾次,但是在大兒子家住不了幾天就要走。以前農村生活條件不好,楊傳福每個月給老人家寄幾十塊錢的生活費,兩個弟弟都覺得很稀罕,現在農村的生活條件好了,每個月再寄回去幾百塊錢,也沒有誰在乎。
楊傳福的弟弟們對他這個當哥哥的也有意見,說是村裏在外邊混事的幹部,有的給家裏蓋了房,有的給家裏買了汽車,還有的把家裏的親屬在城裏安排了工作,楊傳福除了給老人寄一些生活費和零用錢之外,沒有幫過家裏多少的忙。“有權不用過期作廢”,這是兩個弟弟對他經常說的話。
楊傳福退休以後,打算每過幾個月的時間就回老家一趟,多陪母親在家裏住住。老人家知道大兒子在外邊工作了幾十年時間,現在在農村住久了不習慣,以往回來不是感冒發燒,就是腸胃不适,她讓楊傳福每年在氣候好的時候回去一兩次就行了。楊傳福也知道,老人家心裏是想讓自己多陪陪她,倚門望鄉關,盼兒早日還,每一次知道大兒子要回去,她都會有好幾天高興得睡不好覺。但是,她又不忍心看着大兒子在家裏生活不适應。人世間,不顧自己的感受和難處,甚至不顧自身的安危,始終一心一意爲你着想的那個人,隻能是母親。
楊傳福心裏很清楚,不知道哪一次,自己與老母親的分别就成了永别,自己每一次在家裏住的時間有限,目前容易做到的,就是平時多打電話問候問候老人。
楊傳福每一次離開老家時,也都是依依不舍,在北京沒有多少事情的時候總想着再回去看看。他覺得一個六十多歲的人,最幸福的事莫過于回到久别的家鄉,推開熟悉的柴門,高喊一聲“媽,我回來了!”然後看到一個身體尚好的老太太顫巍巍地拄着拐杖迎出來------
今年中秋節前後,楊傳福陪母親在老家又住了半個多月,他每一次回到家裏,老人家都是隻讓大兒子坐着陪自己說話,什麽活也不讓兒子幹。楊傳福要給她倒開水,她奪過杯子自己倒,楊傳福要給她疊被子,她把楊傳福推到一邊。
“我對你在家兩個兄弟也說了,我現在手腳沒有大毛病,自己能幹的事情你們誰也不要管我,等我什麽事情也幹不了的時候,你們再幫我。”她對楊傳福說。
侄子侄女們有的外出打工,有的住校學習,楊傳福每一次離開老家,都對兩個弟弟千叮咛萬囑咐,讓他們平時多去老人那裏看看,把老人照顧好,不要讓老人渴着餓着,摔着碰着,更不能惹老人家生氣。
讓楊傳福感到欣慰的是,老母親一個人生活上還不是太孤單,弟弟和弟媳不與老人在一起過日子,矛盾似乎也少了很多,他們都能夠做到經常去看望老人。按道理說,弟弟與弟媳能做到這一步也算不錯了,後村的楊老拴老兩口也是與兩個兒子分着過,按照協議,每個兒子每個月給老人家各兌三十五塊錢的生活費,楊老拴經常因爲不能及時拿到錢找兩個兒子要賬。兒子們平時非常不情願給老人兌錢,老人有了事他們也不願意過去幫忙,村裏有人說,楊老拴的兩個兒子,一個想要老人的地,一個想要老人的房,都不想要自己的臉。村裏還有人說,楊老拴和老伴養了一頭豬,喂了一隻羊,再加上兩個兒子,他們老兩口一共有四個“畜生”。“畜生”到底是不如人,楊老拴和老伴的身體都不是太好,口渴的時候沒有誰去倒一碗水,肚餓的時候沒有誰給做一餐飯。
楊老拴的大兒子念過高中,也算是個有文化的人,聽到村裏有人罵他是“畜生”還振振有詞:“人本來就是畜生變的嗎!”
他的話說得也對,不過,“畜生”變成人要多少萬年,人變成“畜生”隻要很短的時間。更可悲的是,有些人連畜生都不如,如果有誰把他們關進豬舍羊圈裏,豬羊說不定都會往外邊轟他,羞于與他爲伍。(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