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天氣尚早,又是星期天,行車道上偶爾有汽車駛過,便道上還少有行人,有幾位身上包裹着厚厚棉衣的環衛工人,在路燈下機械地揮動着掃把清除積雪。
楊傳福沒有走環衛工人掃淨積雪的地方,他喜歡聽鞋底踏在積雪上發出的“嘎吱、嘎吱”聲,故意往雪多的地方走。兒時在農村生活的時候,大人小孩都喜歡下大雪,除了都知道“瑞雪兆豐年”的道理以外,大人們不用擔心被生産隊長趕到地裏去幹活,難得有一個白天在家裏歇息聊天的機會,小孩子們也有了在院内院外撒歡瘋跑的理由,衣服髒了也不用害怕屁股上挨巴掌。
一隻灰色的貓在楊傳福面前不慌不忙地走過,像是個藝術家,在雪地上用爪子畫了一幅人們誰也看不明白内容的圖畫。
鄭麗娜怕雪厚路滑,不想讓楊傳福一個人外出,擔心他走在路上不安全,但楊傳福堅持要到外邊去走一走,看一看,他喜歡欣賞城市的雪景。
最近這一段時間楊傳福很少再在複興路上走步,費元青由于身體原因,辭掉了出版社的工作,隻要天氣尚好,他差不多每隔一兩天都會約楊傳福一起去附近的公園鍛煉,昨天兩個人還到蓮花池公園去了一趟。
楊傳福在職的時候整年奔波,還是在秋萍小的時候,與鄭麗娜一起帶着她去公園裏玩過幾次,後來,包括退休後的這幾年時間,就很少再到公園裏去了。
費元青到附近的幾個公園裏去都是輕車熟路,他有時帶小外孫到公園裏玩耍,有時一個人到公園裏找人聊天。
在昨天去往蓮花池公園的道路上,楊傳福跟在費元青的屁股後邊開玩笑說:“你的刹車壞了吧,怎麽走得那麽快!今年又快到年終了,我聽有的人講,這個時候是有錢的數錢,沒錢的賦閑,我們結伴逛公園,是有錢還是沒錢?”
費元青放慢了腳步說:“我聽到的說法是,年終快到的時候,沒錢的賺錢,有錢的休閑。這兩種說法歸納在一起,就是有錢沒錢,照樣過年,有錢人的年不一定過得很幸福,沒錢人的年也不一定過得不愉快。幸福其實是一個人内心世界的感知,與外界物質的盈缺沒有太多的關系,或者說一個人是不是幸福,不在于别人的視覺,而在于自己的感覺。”
楊傳福趕上費元青,與他并排走在一起說:“‘費教授’真不愧爲講課的教員出身,什麽話從你嘴裏一說出來就有了味道。你講得很對,錢多錢少不是決定生活幸福和心情愉快的唯一标準。不過,你有時候的有些道理講得很透徹,在實際生活中爲什麽自己的行動不按自己講的道理去做呢?我是指你的家事。”
費元青笑着對楊傳福說:“‘局座’的話問得很有意思,這也算是某些用道理教育别人的人的一種通病吧,我最近由于身體不太好,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悟出了不少的道理,但是這些道理并不能很快改變自己的行爲,比如說老伴過早去世、孩子工作生活安排不如意這些事情,有時心裏覺得是應該放下了,有時卻又總是思前想後,割舍不下,甚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費元青與楊傳福說着話,嘴巴像是啤酒瓶子搖晃了幾下剛打開蓋,又開始冒白沫。
楊傳福由在費元青的下風向轉到他的上風向,心裏在說:“灑水車’又開始工作了!”他接着費元青的話題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人們無法改變的,你想多了也沒有用,比如人的壽命有限,從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按下了結束生命的計時器。如果你總想着我活一天就少一天,就會很悲觀;如果能想到我活一天就賺一天,就會很樂觀。當我們無法改變現實的時候,就要學會改變心态,人的一生,禍福相依,喜樂交織,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對于很多東西,應當擁有了不要過喜,失去了不要過悲,活在當下,珍惜今天,看天上雲淡風輕,望地下萬事随緣。人們的生活其實就像一杯水,你加點糖它就甜,你加點鹽它就鹹,完全靠自己去調劑。”
“你說得很好,像我們這種年齡的人,應當說,對很多事情,要能夠拿得起,放得下。但是,還有很多事情讓你不得不面對和處理,一時難以抉擇。我已經活了六十多歲,現在不怕死,死是一種解脫;我也不懼活,活是一種湊合。怕的是半死不活或生不如死。你曾經給我說過,人的一生,有無數個‘昨天’和‘明天’,但是隻有一個‘今天’,所以,我們應當珍惜當下,這個道理我不是不懂。”費元青說,“你上次還對我講,對于轉業的事不能後悔,這已經是無法改變的往事,我不應該爲過去做過的遺憾的事情再消耗今天的腦細胞。人生是一次不可以回頭的旅行,每個路過和停留的地方,好也好,差也好,都是一處獨特的風景,都值得回味和珍藏。而且,有時候,越是曲折的路,越有迷人的風光。仔細想一想,是這個道理。”
楊傳福福點點頭:“所以說,我們不應該爲昨天而歎息,如果對過去的事情一味地後悔或者沮喪,那隻能是自己給自己過不去。很多人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總是用今天的時間去後悔昨天的事情,這是不應該的。當你專注今天,不再爲過去的事情而後悔的時候,就說明你釋然了。我有時一個人瞎想,在世間做一個人真好,盡管也有苦悶煩惱,也有喜怒哀樂,但是,餓了有飯可以充饑,渴了有水可以解渴,困了有床可以睡覺,每天都有無數個希望可以得到滿足,都有無數個明天可以期待。有些人總是以爲,想得到而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其實想象的和實際的二者之間有很大的差距,你已經擁有的可能才是最好的,不過是你自己感覺不到而已。每個人都是創造自己幸福生活的工匠,關鍵是你采取什麽樣的生活态度處世,能不能在自己腳下生存的土地上挖掘出快樂的源泉。有些人活在世上太累,想低頭撿錢,怕天上掉餡餅接不住,想擡頭看天,又怕地上的錢被别人撿走。還有些人,把權力和金錢看得太重,費盡心機,用盡手段,總想擁有它們,而實際上是被它們所擁有。”
費元青聽了楊傳福的話,不住地點頭說:“你的話講得很深刻,有些人就是對自己的事情想得太多才自尋煩惱。人一簡單就快樂,但是,能夠掌握快樂方法的人寥寥無幾;人一複雜就痛苦,可惜,陷入痛苦泥淖的人比比皆是。”
楊傳福笑了:“講得很好,我希望你的高深理論與你的實際行動能夠接軌!”
費元青接着說:“我有一個很要好的朋友,也是部隊轉業幹部,在市儲運公司工作,搞物流的,他的愛人我也很熟悉,在婦産醫院工作,搞人流的。我這個朋友的官不大,副處級,但是有實權,他沒想到組織上免了他的職,讓他到另一個單位去當一般幹部,覺得臉上非常沒有面子,心裏總是想不開。他的愛人給我打電話說,費大哥你快過來勸勸他吧,我怕他過不了這個坎。我到他家裏的時候,看到他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拼命地抽煙,一閃一閃的火光,一股一股的煙霧,像是對失去的權力的祭奠。我知道組織上調整他的工作,是因爲聽到群衆對他有行爲些反映,及時采取了措施。我在他家的沙發上坐在他的對面,一聲也不吭,看着他抽煙。一支煙抽完,他正要往煙灰缸裏摁滅煙頭,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說,你怎麽不抽了,接着抽!他不解地用眼睛瞪着我問,你是什麽意思,想讓火燒我?我說,原來你也知道火還沒有燒到自己的時候就放手!朋友聽了我的話,愣在沙發上半天沒有說話。我站起身來對他愛人講,你别管他,讓他自己好好想想,然後就回家去了。後來他愛人打電話對我講,我那個戰友原來的處長已經被紀委‘帶走’了,我的戰友被調離出去,應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是組織在挽救他。其實,有的人像樹葉,得意時搖頭晃腦,失意時威風掃地,我戰友的處長被查出問題後覺得無臉見人,精神幾近崩潰。我的戰友也可能是我說的話對他起了作用,也可能是處長的事情讓他警覺起來,也可能是二者兼而有之,他後來對自己的事情想通了,現在過得還比較潇灑自如。”(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