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籮筐調到炊事班以後,主要負責燒火和飼喂幾頭小豬。籮筐的爸爸在人民公社興辦大食堂的時候做過飯,在生産大隊的養豬場也喂過豬,楊籮筐對喂豬和做大鍋飯的事略有見識。警衛通信連的首長把籮筐調到炊事班,除了他沒有文化、站崗時不會做情況記錄的原因之外,也算是人盡其才。
楊籮筐在炊事班燒火很認真,幾頭豬也喂得不錯。連長說,警衛通信連食堂圈裏的豬原來像鲢魚,是扁的,籮筐喂了幾個月後,像草魚,是圓的。有的戰士開玩笑說,籮筐對自己養的豬比對秋花還有感情,天熱了給豬沖澡,天涼了給豬保暖,還經常利用休息時間打豬草、挖野菜,想着法子給豬調劑夥食。籮筐給豬調配的飼料不是馬上就喂,而是有意地放一放,适當地發酵,等有一股酒香味的時候再喂,豬們特别愛吃。
連首長讓炊事班長幫助籮筐準備年終總評的“講用”材料,讓他介紹先進事迹,争取作爲連隊的先進典型出席機關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
炊事班班長姓嚴,嚴班長給籮筐準備的“講用”材料像是連環畫:畫了滿天星星,讓他說自己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幹活;畫了個着火的爐竈,讓他說自己怎樣節約用煤;畫了頭小豬,讓他說自己怎麽樣把豬喂肥。
那時候在正規場合講話、發言,都必須要首先背誦一段“最高指示”,也就是“毛主席語錄”。讓籮筐背誦一條什麽“最高指示”好呢?嚴班長心想,《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裏一段話:“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當時背誦的人非常多,對,就讓他背這一段!
嚴班長問楊籮筐:“革命不是請客吃飯那一條‘最高指示’你會背嗎?”
籮筐想了想說:“我會背!”
“好,現在就背一遍,讓我聽聽。”
籮筐想了一下,開始背:“最高指示,革命不是請客就是吃飯------”
嚴班長連忙制止住籮筐說:“你第一句就背錯了,這兩天少幹點活,盡快把這一段語錄背會。”
兩天之後,嚴班長喊來副班長一起聽籮筐背“最高指示”。
籮筐用盡了吃奶的勁背了兩天,好不容易才把這段“最高指示”背會了,一看到班長和副班長都在自己面前坐着,而且表情嚴肅,心裏就毛了,他哆嗦着嘴唇開始背:“革命不是請客吃飯------”
嚴班長看到籮筐停頓了一下,鼓勵他說:“不錯,不錯,接着往下背。”
“------不是繪畫繡花,主要是做文章------”
嚴班長不高興地對籮筐擺擺手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今天先别背了。”
警衛通信連指導員聽了嚴班長的情況彙報之後,對我說:“你最了解楊籮筐,到炊事班去,先讓他試講一遍準備大會要講的内容,聽聽有沒有不合适的地方,然後再幫他選一條合适的“講用”時要背的‘最高指示’。“
籮筐拿着嚴班長給他畫的“連環畫”,先介紹自己的先進事迹,雖然說話結結巴巴,但是大概意思說清楚了。我聽了以後對嚴班長說,籮筐的先進事迹介紹還算說得過去,他沒文化,記憶力又差,長一點的‘最高指示’肯定是背不下來,我們幫他選一條短一些的讓他背。
我和嚴班長商量過後,确定讓籮筐背誦“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争”這一條。
隻過了半天時間,籮筐就對嚴班長說他會背了。
我接到嚴班長的通知趕到炊事班時,看到籮筐已經站在嚴班長面前,做好了背誦的準備,樣子似乎是很輕松。
爲了背一條‘最高指示’費了這麽大的勁,嚴班長這兩天有點不高興,他依然有些嚴肅地對籮筐說:“秦文書也來了,好,開始背吧!”
籮筐看到班長臉上的不高興表情,心裏又開始緊張,嘴唇也有點哆嗦,他不安地瞅了我一眼,開始背:“最高指示,千萬不要階級鬥争。”
嚴班長是山東人,氣得一拍大腿,指着籮筐說:“我的那個娘哎,你、你、你,你可是真要命!”
我向指導員彙報情況以後建議:“籮筐能夠把自己做的好事基本說清楚,但是背誦‘最高指示’不上道,到時候不要弄出個政治事故來,請連首長慎重考慮!”
那一年,籮筐最終沒有參加機關的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代表大會,警衛通信連的名額給了話務班一個工作成績并不突出、但是“講用”講得比較生動的女戰士。
楊籮筐沒有評上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不但沒有什麽意見,反而覺得非常高興、輕松,他覺得,自己再也不用費盡腦汁背“最高指示”了。
我心裏也很清楚,讓楊籮筐當學習毛主席著作積極分子,是有些牽強,他工作努力,更多的是緣于樸素的階級感情。
我們每天上午上班後的第一個小時是“天天讀”時間,戰士們各自坐在自己床鋪跟前的“麻紮”上,默默地看着人手一冊的袖珍本《******選集》,應當說,“天天讀”叫做“天天看”更合适,我們的眼睛都盯着書本,思想是不是開小差,隻有自己清楚了。
“天天讀”要求“雷打不動”,除非是大事、急事,或者是執勤站崗,一般不能缺席,袖珍本一共一千四百零六頁、一百五十八篇文章,我們這些有文化的人天天一遍一遍地看,裏邊很多經典的篇章都會背了,而籮筐與那些不認識字的新戰士,每天用一個小時的時間,隻能對着書本上的一片片油墨發愣。(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