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時間比較久了,部裏的那些局長、副局長,馮長平大部分還都認識,其他的年輕幹部,有一部分叫得出名字,多數都是陌生面孔了。他每次向黨小組長交完了黨費,如果邱正良沒有開會或沒有其他的急事要辦,他就會到繼任部長的辦公室坐一會,打個招呼或者說一會話。
馮長平今天交過黨費,聽秘書說邱正良在看文件,就進了他的辦公室。
邱正良對馮長平一向很尊重,他讓秘書給馮長平泡了一杯茶,笑着問老部長:“最近身體怎麽樣?還是‘心中無事一床寬,一覺睡到日出山。’?”
馮長平也笑着說:“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近年來的身體大不如以前:迎風淌眼淚,撒尿滋腳背,躺下睡不着,坐着打瞌睡。”
“人逐年衰老是自然規律,關鍵是要擁有一個良好的心态和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
邱正良安慰馮長平。
“你講得很對,良好的心态是一個人身體中最需要的營養,而良好的生活習慣是身體各部件正常運轉的潤滑劑。對于老年人來說,未來歲月是人生存折上有限的餘款,用一分就少一分。所以,要精打細算,合理安排,不能花光,更不能透支,要不斷提高生活質量,争取健康長壽。”
馮長平看到邱正良在認真聽自己講話,又接着說:
“像我們這些退休的老幹部,對物質占有的欲望越來越小,對精神慰藉的需求越來越大。除了組織的照顧和家人的關心,與其他人的溝通和理解,也是老年人精神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原來老戰友互相想念了,大家聚一聚,聊一聊;後來改成打電話了,不見其面,隻聞其聲;現在倒好,電話也不打了,逢年過節時,自己或者是讓子女發個短信了事。先進的聯絡方式把人們相互之間心的距離隔得越來越遠,原來都把戰友都裝在心裏邊,後來把名字記在電話薄上,現在都将信息存在手機裏,有的人手機一丢,僅存的戰友情誼也就沒有了。”
邱正良對馮長平的話表示贊同,也不無憂慮地說:“我很快就要加入你們的隊伍了,像我們這個級别的人,退休以後不愁吃穿,不怕生病,有房住,有錢花,最容量失落,最害怕孤獨。不過,我有思想準備,退休後就重新營造适合自己的生活圈子,包括參加一些公益活動和培養個人愛好。”
“你的想法很好,我最近剛報名參加機關老年大學,主要學習書法繪畫,覺得很有意思,生活也很充實。我準備動員老伴一起參加學習,免得我去上課了她一個人在家裏覺得孤單。”
“說到這裏我想起一件事,部裏原計劃最近在研究所對機關年輕幹部進行輪訓,但是,喬新安要去國防大學學習三個月,因爲這件事是他主抓,就隻好推遲了。喬新安可能還沒來得及給您講,在兩期的年輕幹部輪訓班上,想請您分别講一次發揚革命傳統的課。”邱正良認真地對馮長平說。
馮長平聽了邱正良的話,連忙擺手說:“老一套行不通了,現在有些年輕人最不願意聽老人講過去的事,很多家庭子女與父母的主要矛盾,就是說者有意總想說,聽者無意不想聽。”
邱正良知道馮長平的話既是謙虛,也是無奈,便給他做工作說:“我原來也是這麽想的,後來覺得不對。當年你給我們講老傳統的時候理直氣壯,現在我們給年輕人講老傳統的時候就有些底氣不足,總怕他們不愛聽,看來這樣下去不行,多年來被我們稱爲‘傳家寶’的東西不能丢。講傳統不是讓現在的人幹過去的事,而是要讓他們繼承和發揚先輩們的那種精神。”
“你講的很有道理,但是,現在很多事情,道理上講得通,實踐中行不通。造成這種現象的一個重要根源,就是有些領導自身不正,也無法正人,以至于成了道理與實際兩張皮。比如社會上一些黨員不像黨員,他們不過是黨員中的‘膺品’;一些幹部不像幹部,他們不想幹事,隻想‘進步’。其實有些道理他們比誰都懂,對于個别領導來講,把他們在大會上講的話記錄下來,就是很好的政治課教材;把他們私下裏做的事列舉出來,就是證據确鑿的犯罪事實。”
馮長平說這些話時有些氣憤難平。
邱正良勸馮長平說:“有一句話叫做‘少怕貪色老怕氣’,老部長不要爲社會上的一些不良現象生氣,上邊現在不是正在下決心扭轉嗎!外邊的有些事我們管不了,争取把自己管轄的事情辦好,不能盡如人意,但求無愧我心。我們這些人,一輩子接受正面教育,也從正面教人,什麽情況下都不會對國家、對組織有二心,不管風雨有多大,一路同行到天涯。我就是這樣,平時做人辦事把握幾條原則:有時候如果不便于說真話,起碼不能講假話;有些事不得不考慮自己,但是決不能損害别人;對部屬和别的同志能辦的事不推,不能辦的事不吹。”
“你講的這些話我很贊同。”馮長平點點頭,接着又問邱正良,“剛才你說喬新安要到國防大學學習,我怎麽沒有聽他講過?”
“昨天剛接到的通知,他肯定是還沒有來得及對你講。”邱正良回答。
“去國防大學學習的幹部一般都是預提對象,喬新安是不是要接你的班?”
“這可不好講。”邱正良笑着說,“計劃部有個好傳統,用人不僅看才,更要看德,這一點您比我更清楚。喬新安當副局長、局長的時候,在群衆中就有很高的威望,他不會爲達到個人目的到領導家送貴重東西,以前别人爲了達到個人目的送到他家的貴重東西,他有的退還别人,有的交給組織,被群衆稱爲‘無縫鋼管’。我還欣賞喬新安一點,就是他說到做到不放空炮,如果他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放天平上稱一稱,你會發現,與他說出來的話是同樣的重量。他不止一次地說過,他的很多方面都是跟老部長您學的。上級領導向我征求新任部長人選意見的時候,我推薦了喬新安,聽說他要去國防大學學習我也很高興,但這并不代表新任部長人選就一定是他。您知道,現在仕途上人滿爲患,經常堵車,社會上不按常規走路的人太多了,最可恨的是有人不遵守交通規則,随意加塞和超行。”
馮長平感慨地說:“你講得很對,如果考察和任用幹部都由‘組織’按原則去辦,重視群衆的意見,事情就會辦得比較公平,也能夠做到公正,群衆看幹部的眼光一般都不會錯,關鍵是有些領導的意見重于組織的意見,或者是個人的意見以‘組織’的形式出現,這樣有些問題就不可避免了。一個領導有一個領導的好惡,就好比有的人想把手擀面燙曲了泡着吃,有人想把方便面熨直了煮着吃。正因爲如此,一些人習慣于在不同的領導面前投其所好,他們之中,有的因自己的優點而得勢,有的因自己的缺點而受寵,群衆最讨厭的就是這些人,大家心裏都清楚,凡是善于讨好領導、在上司面前當孫子的人,一般也是無視群衆、喜歡在部屬面前當爺爺的人。”
“老部長看問題很尖銳,話說得也很尖刻,有些話我們隻能在私下裏講一講,犯點自由主義。”邱正良笑着對馮長平說,‘欲知上山路,須問下山人。’有些事我還會繼續請教您,但是,剛才談論的話題就此打住,以後少講,還是那句老話:相信組織,相信黨,現在我們已經看到了黨和國家最高領導層決心‘撥亂返正’的迹象。”
馮長平看看手表,覺得時間不早了,邱正良面前還有一大摞文件沒看,便起身告辭。
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