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樓六

金風送暑,樹葉飄黃。

馮長平和方潔惬意地漫步在宿舍樓之間的甬道上。

走到鮑清彥樓前邊的時候,馮長平對方潔說:“這幾天沒有看到老鮑,他不會這麽早就去南方了吧!”

方潔說:“應該不會,他和關大姐每年都是天氣涼的時候才走,再說他們如果要走也會給我們打個招呼的。”

“我們進樓去他家看看?”馮長平征求方潔的意見。

“不打招呼就去人家的家裏合适嗎?”方潔說。

“我沒帶手機,沒法先打招呼,再說去他家打不打招呼都沒有關系。”

“要去你自己去,你們一見面又是山南海北的瞎聊,讓别人插不上嘴,我回家接着去看電視連續劇。”

爲馮長平開門的是老關,對馮長平表示歡迎的是歡歡,老關把歡歡趕到一邊,朝書房呶呶嘴,對馮長平輕聲說:“老鮑在裏邊正忙着呢!”

馮長平換上拖鞋,在書房門口看到鮑清彥爬在寫字台上正擺弄電腦,便好奇地問:“這是搞什麽名堂,我還以爲你走了呢!”

鮑清彥扭過頭,笑着說:“不給你打招呼怎麽能‘走’呢,我才七十來歲,即使按年齡排隊現在也輪不到我‘走’。”

馮長平說:“黃泉路上無老少,你不要太得意了,我剛才說的你‘走’,指的是去南方,當候鳥,你想哪裏去了。再說了,到八寶山去也用不着排隊,真想走,加個塞就行了。”

“那不行,我一輩子循規蹈矩,在去往黃泉的路上還要加塞,那才是真正的‘晚節不保’。”

“别講廢話了,給我說說,你這是在搗鼓什麽玩藝?”馮長平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指着鮑清彥面前的電腦問。

“我那個在研究所工作的侄子怕我在家裏寂寞,前幾天給我買了一台電腦,他利用休假的時間,天天教我上網、聊天。”

小翠知道馮長平與自己是很近的老鄉,給馮長平沏了一杯茶從客廳裏端過來,又熱情地招呼了一聲:“馮爺爺好!”

馮長平很喜歡小翠,他聽老關說,這個女孩子心地善良,手腳勤快,在老家讀高中時學習成績一直不錯,她有個讀高一的弟弟學習成績更好,是班裏的尖子生。由于家裏生活貧困,爲了供養弟弟學習,她主動放棄高考外出打工。她每個月領了工資,除一少部分留作自己的生活費外,其餘的都寄給了弟弟。

馮長平接過茶杯,笑着對小翠說:“你去忙别的事吧,我和你鮑爺爺随便聊聊天。”

小翠出了屋門之後,馮長平對鮑清彥說:“你這個老東西,返老還童了,還會像年輕人一樣網聊,你懂漢語拼音和那個什麽、什麽五筆字形嗎?”

“五筆字形太難學,主要是字根記不住,我們小時候學的老漢語拼音‘玻、坡、摸、佛’肯定也是用不上了,新漢語拼音我略懂一些,兩個兒子上小學的時候,老關負責他們的生活,我負責輔導他們的學習,當時學習和掌握的漢語拼音方法現在派上了用場。我建議你也買一台電腦,有了電腦,既可以讀書、看新聞,又能聊天、發郵件,老漢不出門,全知天下事。”

馮長平不以爲然地說:“天天黏在電腦上可不是什麽好事,你應該多在室外活動,鍛煉身體是第一位的。”

“我隻是趁着侄子休假這一段時間在家裏學習使用電腦,以後還要恢複室外鍛煉,經常到太陽底下進行‘光合作用’。鍛煉身體的重要性我當然知道,沒有一個好身體,是人生最大的‘杯具’,财再多,物再廣,像别人講的,人在天堂,錢在銀行,自己住骨灰堂,老婆睡别人床,那就‘神馬都是浮雲’了。别看我現在七十多歲了,還想爲構建‘河蟹’社會再出點力,起碼可以在網上交朋友、‘織圍脖’,講講老傳統,聊聊新形勢,你說,我的話‘有木有’道理?”

“過去你總是對有些新生事物看不慣,現在居然滿口時尚名詞和網絡語言,我這個本科畢業生在你這個初中未畢業生面前都成‘網盲’了。”馮長平笑着對鮑清彥說,“我知道電腦的作用是挺大的,聽說雙方聊天時還能互相看得見?”

“那叫視頻,懂不懂!”鮑清彥賣弄地說。

“你可以與别人聊天,但是别用視頻,要不然,别人會把你的形象錄下來制成照片貼門上避邪;你與别人聊天也别通話,你當兵幾十年鄉音不改,一張嘴就是一股紅薯蘿蔔味,睡覺打呼噜都是梆子腔,别人與你講話,會聽不懂你在說什麽。還有一點,你可以網聊,但不要網戀,我聽說有不少人與異性聊天聊出感情來,造成家庭婚姻危機,你要是把一個‘小三’引誘到家裏來,關大姐往哪裏擺?”馮長平與鮑清彥開玩笑說。

“我上網主要是看新聞和趣事,有時候查查資料,學習聊天也是想以後與遠在國外的孩子們叙家常。”鮑清彥正兒八經地說,“我這個德行,除了你關大姐,沒有那個女人會看上。不像人家直政部的老林,自衛還擊戰時俘獲了窮兇極惡敵人的一個班,跳舞廳裏俘獲了風韻猶存徐娘的一顆心,别人年紀大了臉上長皺紋,他年紀大了身上出绯聞。我們倆都是從同一個部隊調上來的,我知道他的根底,你對他可能還不太了解,他當了領導幹部之後變化很大,說一句實在話,這個人不實在,臉皮比較厚,上戰場都不用戴鋼盔。臉皮厚的人一般都過于自信,别人對他有了意見,他依然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了不起、很偉大,将來死了之後,骨灰裏邊都能扒拉出幾粒舍利子來。”

馮長平聽了鮑清彥的話,笑着說:“關大姐要是在跟前,肯定又會埋怨你,我們聊天,你總是扯上别人幹什麽?”

鮑清彥不服氣地說:“我這個人見到看不慣的事就想說,我對老林說話也不客氣,有一次我當着不少人的面,給他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老林同志要注意呢,你老婆是宮頸糜爛,你不要思想糜爛,說得他很不好意思。還有一次,他老伴向我抱怨說,老林這個人太不顧家,意思是說,老林這個人在外邊不會釀蜜,隻想采花。我與老林的老伴很熟,她是我和老林在基層工作時與我們家老關同一年随軍到的部隊,原來是個鄉村的民辦教師。我勸她說,老林在外邊飛累了,就該歸巢了,我希望你們老兩口白頭到老、長命百歲。他老伴傷感地說,我也想與他白頭到老,可他總是染發;我也想與他長命百歲,可是他總讓我心碎。後來他老伴也不再管他,沒事了就去商場購物,你花你的心,我花你的錢。”

鮑清彥的話把馮長平逗樂了,他笑着說:“你這個老鮑可能是言過其實,我就不相信老林都七十來歲的人了,還會去外邊招惹女人。”

鮑清彥脖梗一挺說:“你這話講得不對,有時候不是男人招惹女人,而是女人引誘男人,關鍵是男人有沒有抵抗誘惑的能力。有些女人不在乎你臉上的折子多不多,隻注重你口袋裏的‘折子’多不多,以及每個折子上存了多少錢。我剛才講話的意思,是說一個人退休以後,年紀大了,身體差了,就好好在家呆着,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複雜,不要再在外邊亂跑,特别是不要給别人找麻煩。還有在機關第二幹休所休息的秦霄漢,他是機關裏的老人,你應該也認識,這個同志工作有魄力,能說會講,政績突出,但是,他退休後喜歡到下屬單位和老部隊去,在外邊還犯過一次心髒病,住了幾天醫院。他對自己的身體好像是滿不在乎,依然四處走動,有時還答應通過老關系幫人家協調解決問題。在職時說大話,那是餐中的響屁,退休了說大話,那是飯後的飽嗝,都不能當成歌曲去欣賞。去年冬天,閻王爺知道他喜歡到處亂跑,給了他一張去陰曹地府的旅遊參觀券,但是忘了給他訂返程票,所以,他從總醫院的急診室走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到人間來。”

馮長平說:“你這個老鮑,就喜歡議論别人的不是,有些好人好事你怎麽看不到,我們那棟樓的陳興榮部長,給附近小學當了十幾年的校外輔導員,經常給小學生們講光榮傳統,他每年都要從退休金裏拿出一部分錢來給家庭生活困難的孩子交學費,還長期資助兩個山區女娃上學。徐元青副部長退休後參加了機關老年大學的繪畫學習班,他開始時畫的畫,老虎和家貓一個樣,蘭花和茅草差不多,别人有的鼓勵、有的嘲笑,不管别人怎麽看、怎麽說,他自己依然樂此不疲。後來經過幾年的努力,繪畫技巧大有長進,有個書畫店要收購他的作品,他說,我的畫你們誰喜歡就拿走,但是不能與商品一樣買來賣去。還有一個剛搬來住的老幹部,我不太熟悉,好像是直屬院校的教授,技術三級,他也是老年大學的學員,天天在營區的小公園裏練小提琴,拉大鋸一樣緊着忙活,演奏水平可以爲電影裏屠宰牲畜的畫面配音,一些從他身旁路過的人都捂着耳朵,他依然自我感覺良好地陶醉其中,他說自己的演奏水平提高了,就去爲敬老院的老人們助興。我已經給老年大學的崔校長說了,自己也準備去當個插班生,到他們那裏學習書畫。你剛才說有些人不該經常出去,不能一概而論,各人有各人的情況,有些人退休了喜歡貓在家裏,有的人退休了喜歡四處走動,都無可非議,你不是每年也到南方去一趟嗎!”

“我兒子怕我冬天在北京身體受不了,出錢給我在南方買了一套小房子,那裏也算是我的家,我不管到南方或是在北京,都是在自己家裏,不像老林和老秦一樣到别人的地盤上亂跑,給人家找麻煩。”

馮長平說:“你的有些觀點我同意。我退休後就很少再到部隊去,怕給人家添亂。我和方潔連城裏都很少去,人老了,毛病多,容易讨人嫌,有時候你帶一張熱臉出去,能碰到不少冷屁股。我們倆即使出去,也是到公園散步,去超市購物,其他公共場合去得不多。”

鮑清彥聽到馮長平對自己的有些話給予了肯定,高興地說:“對嘛,老年人有時候出門在外不招人待見,有些人總是看你不順眼,還有些人總想在你身上找點毛病出來。現在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有屁大一點的權力,就可以蹶着腚亂放臭氣,像我們這些退休的人,屁大一點權力沒有,臀部剛一擡,就可能被人家說成是尾氣超标。”

馮長平笑了,說:“你這個老鮑,有些話說得非常刻薄,喬新安是不是跟你學的。”

“有些話說得刻薄并不是缺點,關鍵是看說給誰聽。再說了,喬新安是你的老部下,說話刻薄是跟你學的,不會是跟我學的,這個功勞應當歸于你。說實話,你有時候說話也夠損人的,特别是對我。好了,咱們還把話說回來,過一段時間我還準備到南方去,你知道,老年人不抗凍,天氣越冷,八寶山的爐子燒得越旺,我患有肺氣腫,每年冬天去南方是想把身體養好,多活幾年,給你做個伴。”

“我不指望你給我做伴,你還是給關大姐做伴吧,隻有她,才能夠細心體貼地照顧你一輩子。”

“你說的也對,沒有她,我可能早就與秦霄漢同一個‘旅遊團’走了,這幾年老關經常看營養保健方面的書,一日三餐的飲食都是根據我的身體營養需要,出去購買原料,回家進行加工,好吃好喝地伺候我。除此之外,還讓我早上起床後一杯鮮牛奶,晚上睡覺前一袋酸牛奶。”

“有關大姐的精心照料,有‘二奶’的有力保障,你的身體一定會越來越好。

馮長平給鮑清彥開玩笑說。

兩個人正說得熱鬧,老關進屋來對馮長平說:“馮部長今天中午别走了,我跟小翠學會了攤你們老家人都愛吃的那種雞蛋餅,你打電話讓方潔也一塊過來吃吧!”

馮長平站起身來對老關說:“謝謝您的好意,我和方潔說好了今天吃炸醬面,我回家去了,抽時間再過來與老鮑瞎聊。”

鮑清彥扭轉上身,對準備出屋的馮長平說:“有事了給我打個電話,沒事了琢磨點事出來也給我打個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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