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長平正在樓前的小菜園給剛栽下的西紅柿苗澆水,一擡頭看到鮑清彥,連忙直起腰來招呼他:“老鮑,你真牛啊,出門還帶着‘警犬’。”
“這不是警犬,這是我幹兒子,我親兒子出國不管我了,幹兒子這幾天一直陪着我,過來,歡歡,快叫馮叔叔!”鮑清彥說着,探身拍了拍旁邊的小狗,指指馮長平對它說。
小狗似乎是聽懂了主人的話,朝着馮長平“汪汪”地叫了兩聲。
馮長平走出小菜園,在衣服上蹭了蹭被水浸濕的手,誇獎小狗說:“好乖的‘孩子’,你幹爹真是教‘子’有方啊!”
鮑清彥在屋裏憋屈了大半天,來到樓外邊心情舒暢,見到馮長平就又打開了話匣子:“我當年還很驕傲,兩個兒子都畢業于國内的名牌大學,後來他們一個去了美國,一個去了英國。我和老伴身體好時,還沒有覺得少了什麽,身體差了才覺得不該把他們都放走,唉,辛辛苦苦幾十年,爲‘資本主義’培養了兩個孝子賢孫。”
“等你的兒子在國外都發展好了,賺了大錢,你和老關就可以一塊出去開洋葷了。”馮長平安慰鮑清彥說。
“我們出國不是開洋葷,是受洋罪。”鮑清彥不以爲然地說,“你想想看,我和老關連幾十個英文字母都認不全,一句外語不會說,到了國外那是又瞎又聾又啞,都成了特級殘廢,還不如我在國内天天坐在輪椅上審查電視節目呢!”
馮長平與鮑清彥正說着話,老關端着保溫杯從另一邊走過來,她笑着對馮長平說:“馮部長,看您今天這身打扮像個出公差的戰士,是不是把剛當兵時的衣服又找出來穿上了?”
馮長平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的确良綠軍衣和解放鞋,對老關說:“關大姐您别看我這身衣服不好看,但是耐髒,也好洗。昨天我也是穿着這身衣服,還戴了一頂舊草帽,想在樓前樓後撿一些幹樹枝給西紅柿秧搭架,住在你們樓上秦主任的老伴大老遠地就在陽台上朝我喊,‘哎,收廢品的,你的三輪車呢,快騎過來,我們家有廢品要賣!’我一擡頭,她‘撲哧’一聲笑了,問我是不是要給哪個學校的學生去講艱苦樸素的傳統課。”
鮑清彥接過老關遞給他的茶水,喝了一口,對老關說:“現在你覺得馮部長穿這身衣服不好看,想當年有多少女青年因爲羨慕這身有四個上衣口袋的綠軍裝而成了軍人的家屬,你不也是由于這個原因而追的我嗎!”
老關撇撇嘴說:“你說話颠倒黑白,當年不是我追你,而是你追我,你們部隊施工那麽緊張,晚上還帶着連隊的戰士到我們村找女青年聯歡。讓馮部長瞧瞧,你那傻大黑粗的樣子,我會追你?”
鮑清彥一本正經地說:“我當年既不是‘傻大’也不是‘黑粗’,主要是工作忙沒時間收拾打扮,要是有現在這樣的條件,做個隆鼻手術,割個雙眼皮,再拔去大龅牙,買兩瓶雪花膏在臉上多塗抹幾層,也能算個帥哥。”
老夫妻倆的對話把在一旁的小翠都逗笑了。
鮑清彥不好意思地對小翠說:“你帶着歡歡去那邊玩一會,我和你馮爺爺在這裏聊一會天。”
馮長平看到小翠走遠了,笑着對鮑清彥說:“鮑大哥的長相确實有點‘那個’,聽說關大姐年輕時是村裏的‘一枝花’,她嫁給你,不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也是鮮花插在****上。人家關大姐當時還是生産小隊的婦女隊長,革命的領導幹部。”
鮑清彥也學着老關的樣子,撇撇嘴說:“她算什麽‘領導幹部’,水平窪得在地平線以下。有一次,她問我,最近怎麽沒看見你帶戰士們到村裏來?我說我到團裏參加讀書班去了,她問讀什麽書,我說《國家與革命》,她說這本書我怎麽沒有聽說過,誰寫的?我故意買弄地說,弗拉基米爾伊裏奇列甯,她說這本書一定很重要,列甯那麽有名,才在作者裏排第三位。”
老關赤紅着臉說:“這有什麽丢人的,那時候不是窮嗎,我小的時候,天天割草、撿糞、拾柴火,捎帶着上了兩年小學。你當兵以前不也是初中沒讀完嗎?”
鮑清彥辯白說:“那時候農村入伍的戰士,大部分都是小學畢業或者小學沒念完,還有一部分文盲,高中生沒幾個,我這樣的初中生已經是高學曆了。像馮部長一樣的大學生到部隊裏來,那是羊群裏跑駱駝,而且一當兵就是行政二十二級幹部,一個月工資六十塊錢,相當于兩個青年工人的收入。”
馮長平說:“那些事别提了,關大姐當時嫁給你,用現在的話說,不會嫌你長得醜,而是愛你的心靈美。你在基層年年立功受獎,調到機關以後,工作有幹勁,籃球打得好,大批判積極,發言嗓門大,當年提起鮑清彥,那絕對是個名人。”
“你這話講得不假,好漢不提當年勇,如今,‘鮑清彥’充其量隻能算是個人名。”鮑清彥感概地對馮長平說,“咱們還是接着剛才的話題往下講,要說發揚艱苦樸素的光榮傳統,我們家老關與你有一比。俺家以前雇請的那個保姆準備回老家結婚時,老關想到保姆市場看看行情,到時候再找一個來。她到了保姆市場,一個小夥子問她,‘老大娘,我們家有一對八個月大的雙胞胎,一個月四千塊錢,你願意帶嗎?’老關知道他看錯了人,給小夥子開玩笑說,‘你要是能把我們家那個下肢癱瘓的老頭子照顧好,我就去你們家帶雙胞胎孩子。’小夥子明白了她說的意思之後,很難爲情地走開了。”
老關被鮑清彥的話說得不好意思了,紅着臉對馮長平說:“是有這麽回事,這應該也不算丢人吧!我這個人以前窮慣了,一輩子不講吃、不講穿,自己不願意浪費,也見不得别人浪費,剛才在家裏還給老鮑補兩條褲頭呢!”
鮑清彥指了指老伴,用贊賞的口氣對馮長平說:“不少人問過她,你一年到頭省吃儉用,要那麽多錢幹什麽?其實,這不是錢多錢少的問題,是大半輩子養成的好習慣,家裏有金山銀山,她也不舍得打一副耳環戴上。”
老關高興地說:“你這是講的一句公平話。”
鮑清彥接着說:“當然,有些人不是這樣,手裏的錢已經夠多了,還想再出去賺一些,或者說是撈一把,像直政部的老林------”
“哪個老林?”馮長平問。
“就是原來的林副部長,我們曾經在一個部隊裏擱夥計多年。他退休以後天天西裝革履,車接車送,聽說現在當了什麽貿易公司的高級顧問。他這個人我最清楚,到商場裏買幾樣東西都算不清賬,竟然敢到貿易公司當高級顧問,還不是想把在職時建立的工作關系,轉化爲退休後的經濟效益。”
老關責怪鮑清彥說:“天天淨說廢話,不讓你管别人的事,怎麽又忍不住了!”
鮑清彥不服氣地說:“廢話是個屁,放放能順氣,不然憋得肚子難受。我剛才的意思是說,一個人能幹什麽就幹點什麽,是鬼别裝人,是人别裝神,不要以爲戴上蛤蟆鏡就成了青蛙,穿上小馬甲就成了王八,要憑真本事賺錢。”
馮長平知道鮑清彥在職的時候在幹部問題的處理上與林副部長有矛盾,也勸他說:“關大姐講得對,我們現在退休了,别人的事情少管,主要把自己的身體搞好。”
幾個人正說着話,看到方潔提着一個菜籃子從外邊回來。
方潔笑着問老關:“你和鮑部長是不是來參觀我家‘自留地’的小菜園?”
老關說:“我們今天不是參觀小菜園,是在‘憶苦思甜’。”
“‘苦’不要再憶了,走,到樓上‘思甜’去,我買了不少水果、蔬菜,今天的晚飯就在我家吃。”方潔說。
老關說:“我們回去吃中午的剩飯,老鮑上樓不方便,就不去你家了。”
“上二樓不方便去我家!”
喬新安腋下夾着公文包,從辦公區的方向走過來,他聽見了方潔和老關的對話,笑着對老關說。
鮑清彥調整了一下輪椅的方向,高興地對喬新安說:“喬副部長工作辛苦,我聽說你最近又辦了一件好事,研究所整修了一棟舊宿舍,與生活服務中心形成接待能力,承接部隊内部的會議和人員培訓,能增加不少的收入。”
“這項工作是殷副部長親自抓的,我隻是給邱部長提了個建議。”喬新安說。“咱們有話到家裏說吧,我放的還有幾瓶陳年茅台,龍傳珍出國沒有回來,我打電話讓崔秘書從食堂訂幾個菜來,今天是周末,與兩位老領導喝個痛快。”
“這多不好意思!”鮑清彥用探詢的眼光看了一下老關說。
“我們家老頭子一聽說喬副部長家有好酒就不想走了,我平時是不讓他沾酒的,既然喬副部長有這個心意,今天就讓你改善一下生活吧,我讓小翠帶歡歡回家,自己去搞點吃的。”
方潔也高興地對喬新安說:“你讓崔秘書幫忙買些熟食就行了,我回家到樓上炒幾個熱菜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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