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文漢陪同二叔,坐着方秘書開的私家車,隻用了十幾分鍾時間就到了齊院長安排吃飯的飯店。
齊院長隻帶了一個小夥子在飯店大廳的門口等候。
這個飯店楊文漢不久前來過,設施沒什麽變化,小姐的服裝又換了樣式,胸口的叉開得一個比一個靠下,大腿的叉開得一個比一個靠上,上衣下衣好像都小兩号,身上幾個噴薄欲出的部位都能讓成年男人的想象力得到充分發揮。
二叔跟在楊文漢身後,不敢正眼看小姐,倒琢磨起了齊院長:這個人長得有意思,又白又胖的臉像剛出鍋的蒸馍。左耳上邊一撮頭發承擔了覆蓋腦殼上大片秃頂面積的艱巨任務,腦門子依然明晃晃的寬闊得如同打麥場。他還說二十多年前就見過我,那時候他要是這麽福态,不被另人當成黃世仁、劉文彩看待才怪哩!
晚餐很豐盛,生切的有龍蝦、三文魚,紅燒的有蟮段、鱿魚絲,清蒸的有甲魚、中華鲟,似乎是水族館的成員在這裏遭到了集體大屠殺,菜的量都不是太多,但很精緻。
楊文漢疑惑地問齊院長:“今天吃飯是花你的錢?”
“不是花我的錢,但也不是花公家的錢,這個飯店老闆是我愛人的親戚,我經常來他們這裏吃飯,但他們也沒有在我家裏吃虧。”
“搞的什麽名堂,你們以前是靠醫院吃醫院,你現在是靠親戚吃親戚,這中間肯定有什麽交易。”
“這也算‘中國特色’吧!”
與齊院長一起的小夥子,好像是醫院的工作人員,他今天會發現,自己一向嚴肅的領導原來有時候也會嬉皮笑臉。
長期的農村生活,二叔習慣了雞鳴狗叫的交響樂,使人昏昏欲睡的曲調與他的聽覺格格不入,特别是吃飯的時候時身後站着個漂亮的小妮,讓他渾身不自在,心裏說:“我在這裏吃飯不偷盤子不偷碗,你總是盯着我幹什麽!”
“老人家趁熱吃,這是魚翅。”齊院長指着剛端上來的一碗粉條湯一樣的東西對二叔說。
“魚刺!那魚肉都叫誰吃了?”二叔奇怪地問。
桌上的幾個人都禁不住掩嘴笑了。
“不是魚刺,是魚翅,一種魚身上的鳍。”齊院長耐心地對二叔說。
二叔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野菜我們不吃了,城裏人當成好東西。粗糧我們不吃了,城裏人也當成好東西。我們吃魚的時候扔掉的魚鳍,城裏人又當成了好東西。”
齊院長沒有再解釋,紅着臉,連忙勸二叔:“老人家趁熱吃,趁熱吃!”
上了菜不給盛飯,不讓喝湯,讓二叔有些不習慣,他吃了一些菜,口渴難耐,端起楊文漢面前馬尿一樣的一杯啤酒一飲而盡。
一頓飯磨磨蹭蹭地一個多小時還沒有吃完。
二叔被服務人員帶着去了一趟衛生間,回來後悄悄地對楊文漢說:“吃飽了咱就趕快走吧,聽說這個飯店不是光吃飯,還住人,一個房間住一天好幾千塊,房間裏的一個澡盆都值好幾萬,洗澡時還帶“暗摸”,你說這明着不摸暗着摸,能會有啥好事嗎?”
楊文漢擡擡手,示意二叔不要再說話,小聲地對他講:“不是‘暗摸’,是按摩,您别着急,咱們一會就走,一會就走!”
直到服務員上了果盤,齊院長才對楊文漢說:“我已經安排好了,過幾天先讓老人住院,然後再作祥細檢查。”
“床位那麽緊張,怎麽說住院就住院,又是夾塞?”楊文漢問
“肯定不是!”齊院長回答。
“我不敢再相信你的話,誰知道又玩什麽新花樣。”
“部長要是這樣講,我就不好做人了。”
在回招待所的汽車上,二叔心裏還犯嘀咕:“城裏人辦事真是讓人弄不明白,吃飯時一個個拿着擦屁股的紙抹嘴!”
二叔容納粗茶淡飯的腸胃對海鮮持排斥态度,回到招待所以後,他兩次上吐、三次下洩,這一夜,苦了老人家,也苦了機關門診部的醫生。
***
醫務人員都在緊張地工作,他們的手忙着,用最少的時間辦最多的事,他們的嘴也忙着,用最簡捷的話回答病人和病人家屬提出的各種問題。他們節省語言,也節省表情,冷峻的面孔,讓人看了有一種參觀冰雕展覽的感覺。一般情況下,在繁忙工作崗位上的人,容易忽視面部表情的調節,處于“賣方”醫院的工作人員也是這樣。來這裏看病的人,不管什麽身份、什麽資曆,見了醫務人員,有的柔語輕聲,嗓門一下子都細了很多,有的滿面笑容——盡管這是個很不容易笑的地方,全然沒有了“上帝”的架子。
張玉梁在挂号大廳外邊一個小窗台上找到父親的檢驗單,又到門診樓找到了上次爲父親看病的那個醫生。
“我父親的病真是很嚴重嗎?”張玉梁遞上單子,輕聲問。
“儀器是沒有生命的,但是它比有生命的東西更尊重事實。”醫生看了看檢驗單,肯定地說。
初診的不幸得到了證實。
醫生開了住院單,讓張玉梁交到住院處,排隊等候住院。
“大約什麽時候能住上院?”張玉梁輕聲問醫生。
“這個問題要問住院處,你給他們講一下,你父親的病已經很重,最好能盡快安排住進來。”老醫生總是比年輕醫生有更多的耐心,以大醫院醫生少有的熱情對玉梁說。
玉梁還想問問醫生,病人在住院前要注意些什麽問題,這時看到一個戰士攙着一個老頭進來,就知趣地退了出來。他知道,在軍隊醫院裏碰到穿綠色舊軍裝的老頭,如果他們旁邊有個軍官照顧,你别怕,他們可能隻是一般幹部,那個軍官也許是他的兒子或者女婿。如果他們旁邊有個戰士,你要注意,他們一般是退了休的老首長,旁邊的戰士可能是他的公務員或者司機。也有些部隊的老首長是秘書陪着到醫院來的,但配有秘書的老首長一般是大區副職以上,他們看病不會到普通病房。
張玉梁在住院處問收住院單子的女同志:“病人大約什麽時候能住院?”
“聽通知。”
“我父親病重,能不能快點住院。”玉梁小聲說。
“凡是要住院的病都不輕,都想早點住進來”,女同志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大聲講。
玉梁知道不會問出結果,暗暗在心裏抱怨了她一句:“我父親是肝硬化,你是心硬化。”就悻悻地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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