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花果七

曉媛對自己婚姻問題不是沒有考慮,她有時工作學習忙得忘乎所以的時候,覺得很有成就感,但是看到周圍與自己同齡的同事多數已經結婚,不少人還生了孩子,又會有些失落。在選擇男朋友這個問題上,她反對“廣交”,但贊成“慎選”,主張“甯缺勿濫”。她不喜歡那些沒有男子漢氣慨,情願當奴隸、做奴才,在女人面前奴顔婢膝的人。也不喜歡那些大男子主義,财大氣粗、盛氣淩人,在女人面前頤指氣使的人。

院務部财務處的助理員龔長治是個業務拔尖、性格開朗的小夥子,他已經追求了曉媛很久,曉媛對他的有些方面比較欣賞,但又覺得他有時不夠穩重,有點油腔滑調。

那一次是醫院組織去軍事博物館參觀,在辦公樓前等車的時候,曉媛發現一個年輕的幹部總是在用眼光打量自己,便善意地開玩笑說:“你總是盯着我看什麽,好像是我借你的錢沒還似的。”

“醫生同志,你如果不看我,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年輕幹部笑着對曉媛說。

他知道自己是醫生,肯定注意自己不是一天兩天了。

曉媛輕聲問過别人才知道,他是财務處的助理員,叫龔長治。聽到“龔長治”這個名字,曉媛還朦胧地記得,在去年全院的年終總結大會上,表彰的立功人員裏邊有他。

在參觀的時候,大夥擠在一起,擡頭看解說員介紹的一幅照片,曉媛開始站在最後邊,一會兒感到後邊也有幾個人擠了上來,其中一個人的鞋尖無意中搭到了自己的鞋跟上,她一回頭,發現身後是龔長治,伸着脖子正往上瞅。

曉媛側過身子,悄聲對他說:“嘿,你的腳沒長眼吧,它踩着我的腳了。”

龔長治發現是曉媛與他講話,收回腳尖,嘻皮笑臉地小聲說:“我的腳長眼了,是雞眼,它大概是看到你的腳長得漂亮,才故意去踩的。”

那次參觀活動之後,曉媛與龔長治算是認識了,但相互之間,也隻是在院子裏走對面點點頭而已,有兩次龔長治停下腳步,想與曉媛搭話,曉媛挺胸走路,并不買賬。

有一次,曉媛到财務處去送科裏的賬目報表,看到管報表的崔助理不在,辦公室裏隻有龔長治一個人坐在崔助理的位置上。

曉媛不得已問他:“崔助理不在?”

“他病了。”

龔長治擡頭見是曉媛,連忙站起來回答。

“什麽病?”曉媛對崔助理比較熟悉,關心地問龔長治。

“乙肝。”

“真不幸!”

“是不幸,我最讨厭乙肝,隻喜歡‘餅幹’。”龔長治笑着說。

“我還喜歡蛋糕呢!”

曉媛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龔長治急忙喊住她:“别走呀,崔助理要過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來上班,他分管的工作現在由我代管,你要是送報表,交給我就行了。”

曉媛轉過身來,不滿意地對龔長治說:“你這個同志有沒有同情心,同事生病了,還開玩笑。”

“醫生同志,您的批評我虛心接受,很對不起!”龔長治用誇張的動作給曉媛敬個軍禮說,“不過,我這個人同情心還是有的,崔助理的工作我代管,他生活上的事除了護士管的,其他的我也代管,包括買營養品、洗衣服等等。”

“财務處出了個活雷鋒?”

“我對其他同事也一樣,如果你家裏有病人------”

“你在詛咒我?”

“我們都是唯物主義者!”

此後不久,龔長治委托口腔科的副主任給曉媛帶話,表示自己對說話尖刻女醫生的愛慕之情,希望交個朋友。

曉媛通過與龔長治的幾次接觸,對他并沒有太多的好感,因爲是自己的直接領導提這件事,她還是婉轉地對副主任說:“我對他還不是太了解,考慮考慮再說吧!”

過了一些天,曉媛再一次到财務處送報表,看到崔助理還是沒有上班,龔長治一個人依然坐在他的位置上。曉媛把報表遞給龔長治,一本正經地說:“同志,報表給你!”

龔長治認真地把曉媛的報表接過去之後,也一本正經地說:“你跟我好像不認識似的,管我叫‘同志’!”

“南京到北京,同志是官稱,不叫你同志叫什麽?”

龔長治嘻笑着說:“夥房燒火的叫夥夫,路上開車的叫車夫,我是财務部門管賬的,你應當叫我------”

曉媛紅了臉,生氣地說:“你想好事吧!”

“中國人習慣叫老張老李,我姓龔,年齡應該比你大,你以後叫我‘老公’(龔)也行。”

龔長治仍然嘻笑着說。

曉媛似乎是真生氣了,大聲說:“你這個人是不是平時也這樣愛占别人的便宜?對于一個财務幹部來說,這并不是很好的品質。”

龔長治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輕聲說:“噓,小聲點,開個玩笑,何必那麽認真。”

“以後少跟我還耍貧嘴,大街上的女孩子多得很,想要女朋友到外邊找去,總是在自己工作的醫院裏吃窩邊草,算什麽本事!”

“現在大街上女人不多,男人多,是滾滾人流,他們不是在找女朋友,而是在忙着賺錢;隻有醫院裏才是女人多,是‘人流’滾滾,她們不是在找男朋友,而是在排隊打胎。要不然,婦産科的同志們獎金怎麽會那麽高呢!”

曉媛見龔長治越說越不像話,不高興地轉身離去。

曉嫒回到科裏,對副主任說,她已經考慮好了,覺得自己與龔長治不合适。

從此以後,曉媛把龔長治當成了路人甲,近則低頭而過,遠則繞道而行。

真是冤家路窄,龔長治有一次打電話到口腔科,核對保障卡的有關數據,恰巧是曉媛接聽。

龔長治核對了幾個人的情況之後,問曉媛:“你的年齡好像不太對,你是屬什麽的?”

“查戶口?”

“不,統計表格上有這一欄。”

“統計報表有‘年齡’一欄,不會有屬相的内容吧?”

“我是根據屬相推算年齡,以防有人弄虛作假。”

“好吧,告訴你,我屬小龍。”

“什麽小龍,就是蛇呗,冷血動物!”

“哪來那麽多廢話,你還有事沒事,沒事我放電話了。”曉媛生氣地說。

“我不是偉人,金口玉言,一句頂一萬句。我是個凡人,凡人嘴裏怎麽會沒有廢話呢!”

“你确實是夠‘煩’人的了。”

曉媛說完,把電話放了。

曉剛聽了曉媛講了龔長治的情況之後,對妹妹說:“看來他是真心喜歡你、追求你,不然不會在你面前那麽黏乎,你不妨對他進行一次全面了解。”

“追求你就是喜歡你?”曉媛不同意哥哥的說法,“貓追老鼠、狗攆兔子的事情我見多了。”

任春華在海澱區軍休辦組織的台球比賽中拿了不錯的名次,受到軍休所領導的表揚。他今天情緒非常好,早早地來到軍休所活動中心,準備聽從外邊請來的老師講書法課,争取自己的習作年底能夠參加市軍休辦舉辦的書法展覽。

從機關退休的副師職秘書曾子良比任春華來得更早,一個人在那裏翻報紙。

任春華與曾子良比較熟悉,他老伴原來是科研所的高級工程師,已經退休多年,任春華在職的時候去機關辦事也經常與他打交道。這老兄退休後生活得并不愉快,他四十得子,老蚌生珠,嬌生慣養的兒子長大後成了扶不直的井繩,大學畢業後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幾年來專職在家裏“啃老”。他兒子沒見過财神爺長什麽模樣,但知道自己的爸爸就是家裏的财神爺,你找他要多少錢,他就給多少錢。

“老曾,我們在位的時候,天天東奔西跑,四海爲家,現在退休了,天天守着老婆孩子,家就是四海。”任春華看看手表,覺得時間還早,便想與曾子良拉拉家常。他知道曾子良有點耳背,加大聲音的分貝與他說話,“我差不多每次來都見你在這裏看報紙,你是一家之長,不堅守領導崗位,在家裏掌舵領航,天天泡在這裏幹什麽?”

曾子良巴不得有人與他說話聊天,放下手中的報紙,歎了一口氣,也怕對方聽不見自己講話似的,大聲說:“我們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養了一個爺爺一樣的兒子,滿指望他趕快結婚,娶個媳婦幫我們管管他,誰知道他又爲我們領回家來一個奶奶。”

“你兒子結婚了?這麽大的事怎麽沒有通知我!”任春華埋怨曾子良。

“我兒子和他的女朋友還沒有登記,更談不上結婚,兩個人目前隻能算是在生理上未婚青年享受已婚待遇,平時吃住都在我家裏。”

“這應該說是好事,你不用再爲兒子找女朋友的事操心了,兒子的女朋友是幹什麽工作的?”任春華關心地問曾子良。

“她哪裏有什麽工作,民辦大學畢業後就在社會上漂着,聽說開始也找了個事幹,後來因爲不好好幹被辭退了。唉,現在有些年輕人啊,當和尚不撞鍾,隻曬網不打魚,哪個單位也不會喜歡要。我兒子和他的女朋友認識不短時間了,一直趴在我們老兩口身上,一個前邊啃,一個後邊咬,這怎麽讓人受得了。”

“你兒子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他要是再找個沒有正經工作的女朋友,将來肯定會影響你們家的生活質量。”

曾子良憂心地說:“我也是這麽想,我和老伴讓兒子先找工作,再談朋友,他不聽。他現在談的這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他舍不得與她分手。模樣長得好有什麽用呢,我有一個早已經退休的老鄉,他的兒子與别人合夥開公司,賠賠賺賺,并不是很有錢,總想找個漂亮媳婦,後來找了一個歌廳的歌唱演員,可是世事滄桑,歲月無情,後來媳婦的臉越來越黃,丈夫的心越來越涼,最後‘同林鳥’成了‘勞飛燕’,分道揚镳,各奔前程。”

“現在有些年輕人,個頭越來越高,素質越來越低;房子越住越大,抱負越來越小;婚車越來越長,日子越過越短。好在你和嫂子身體不錯,孩子的事慢慢想辦法,千萬不要愁壞了身子。”任春華安慰曾子良。

“我怕的就是老兩口過幾年身體垮了,兒子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其實細想一想,孩子的事管到什麽時候算是個頭呢!有時候孩子們對老人的操心并不領情,你現在對他好,他将來不一定對你好。我剛才給你提到的那個老鄉,他的兒子與那個漂亮演員剛結婚時,小兩口住樓上的單元,讓他和老伴住地下室,他非常傷心。我開玩笑勸他說,别爲孩子的事氣壞了身體,我們用不了幾年都是‘地下工作者’,你現在住地下室,是兒子爲你創造的一個事先體驗的機會,以便你的戶口由‘陽’轉‘陰’之後,能很快适應墓穴生活。唉,不說别人了,說說自己,一轉眼,我和老伴也都是快七十歲的人了,在人生的道路上,離八寶山已經沒有幾站地了。像我們這個年紀的人,生命很脆弱,有時一場感冒、一次發燒,就可以算清人世間的夥食賬,去另一個世界學習《資本論》第二卷了。”

任春華聽了曾子良的話,笑着勸他:“你老兄不要太悲觀了。”

“我講的是實話。”曾子良認真地說,“我覺得這兩年自己的身體大不如以前,年紀不饒人啊,年輕時啃半熟排骨,現在吃豬血豆腐;年輕時頂風尿三丈,現在是順風濕褲裆。我前天給一個老戰友打電話還說,人老了真是沒出息,晚上睡不着,白天打瞌睡;躺下睡不着,坐着打瞌睡。現在我什麽都看不清,是目空一切;什麽都咬不動,是無‘齒’之徒;什麽都聽不見,是充耳不聞。”

“到底是機關搞文字工作出身的,說出話來一套一套的。”

任春華笑看對曾子良說。

曾子良沒有笑,又歎了一口氣說:“也怪我和老伴對兒子嬌生慣養,聽之任之,才讓他成爲現在這個樣子。一個人幼年無志,青年無爲,中年無德,老年便會死無葬身之地。孩子的事我以後也管不了那麽多了,眼不見心不煩,有時候到這裏與老戰友說說話,心裏還覺得好受一些。你兒子現在怎麽樣,離婚以後又談女朋友了沒有?”

任春華也歎了一口氣說:“唉,别提了,我兒子現在對前途悲觀失望,對婚姻心灰意冷,昨天我想好好勸勸他,結果是話不投機,不歡而散。他的事我也不管那麽多了。反正是我有老婆了,他有沒有我不管,我有兒子了,他有沒有我也不問。我将來有什麽事,喊他,他得到我跟前來,他将來老了有什麽事,想喊誰喊誰去吧!”

這次曾子良笑了起來,對任春華說:“你這話讓人聽了覺得怪怪的,不過是這個道理。”

兩個人看到聽講座的人陸續到了,便各自找位置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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