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萍這個人喜歡熱鬧,看到年輕人到家裏來,和見到女兒回家來探親差不多,總是用家裏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這些年經人平日有事也免不了經常到家裏來,嚴萍對他們的情況還是了解的。
任鍵在家裏是甩手掌櫃,不願幹、也不會幹家務活,燒碗開水都能糊鍋,裏裏外外都是嚴薄一個人忙活。如果沒有工作上的事情,任健晚上不是和年輕人打撲克、下像棋,就是在家裏看電視。他打撲克、下像棋不計較輸赢,用自己的話說“主要是聯絡感情”。看電視那可真叫認真,有時連喊帶比劃,一次看足球,硬是把茶幾的玻璃踢碎了一塊,他還愛看武打片,關鍵時候會揮着拳頭喊:“打得好,打得好!”好像是在工地上指揮戰士們打坑道。
嚴萍見任鍵剛看完新聞聯播,正拿着遙控器走馬燈一樣的選台,就走過去和他搭話:“尚小良有半年沒到家裏來了吧?”
“工作忙呗!”任鍵心不在焉地回答。
“什麽重要工作半年還忙不完?”
任鍵放下遙控器,注視着嚴萍:“我知道你什麽意思了,尚小良軍校畢業分到機關一年多來,上下反映都不錯,他是個好參謀,但不一定是個好女婿。”
“爲什麽?”
“因爲他太老實。”
“老實有什麽不好?我嫁給你,就是看你老實。”
“老實沒有什麽不好,我說的是‘太老實’,太老實是老實的敵人,太老實的人說白了就是死心眼。”
對着嚴萍疑惑的眼光,任鍵說:“春節戰備值班,他是值班員,在值班室聽電話,我是值班首長,在隔壁房間和幾個參謀打撲克。上級機關來電話檢查值班在位情況,我也沒走遠,你說都在位不就得了,結果他說‘值班首長在那邊打撲克’,讓上級在節後的情況通報中點了我們分部的名,搞得我也挨了政委的批評;上個月他和部長一起下部隊,有一天晚上,部隊安排去駐地附近的飯館吃了一次特色小吃。回到機關以後,一次政治學習的時候,他把這件事作爲問題講了出來,雖然檢讨的是自己,但是搞得部長很被動。”
嚴萍更感迷惑不解:“這有什麽錯嘛!我對有些機關幹部的作法就看不慣,到部隊去解決多少問題不清楚,吃了喝了還要玩,現在上邊對這類事情抓得很緊,用公家的錢去外邊吃飯,誰吃了誰就應當檢讨。”
任鍵聽了嚴萍的話,不太高興地說:“有些事你不懂,我們結婚的時候,人們特别單純,有什麽說什麽。後來風氣被有些人搞壞了,商人賣假貨能賺錢,幹部說假話能當官,再後來,不僅不能實話實說,有的話還要反着說,“聽話聽反話,不會當傻瓜”。我自認爲自己是個老實人,也喜歡與老實人打交道。但是,一段時間以來,老實人生活的空間越來越小,與我一起由基層部隊選調上來的那批幹部,比我資曆淺、幹得差,但是能說會講的幾個人都提拔到上級機關當領導了,隻有我在副師位置上即将退休。尚小良還有個情況你還不知道,他家裏有人患重病,盡管組織上救濟了幾次,還是欠了不少債。如果你真想幫小莉在機關物色男朋友,我倒是覺得石玉林這個小夥子不錯。”
嚴萍搖搖頭說:“這小夥子倒是挺機靈的,我覺得他說話辦事有點世故。”
“我也覺得他有點世故,但是他很會辦事,有的領導很欣賞他這一點,他在分部機關以後還會比較快地進步,女兒跟這樣的人過日子不吃虧。從現在的發展趨勢看,像我們這樣實心眼有啥說啥的人吃不開,油嘴滑舌不幹事的人将來也吃不開,但是見風使舵會辦事的人什麽時候都能吃得開。”
嚴萍不以爲然地說:“我不同意你的說法。人生在世,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好,老實人多數都活得比較苦,不老實的人一般都死得比較慘,那些所謂會辦事的人活得比較累。你隻看到一起選拔到北京來的戰友不少人當了将軍,也要看到與你一起上來的戰友當中,還有兩個濫用權力、受賄腐化,被“雙規”、受審查。我情願讓孩子和老實人一起平平淡淡過一生,也不想讓她跟一個總是琢磨别人的人過一輩子,去追求什麽進步。”
這天晚上,任鍵和嚴萍夫妻倆在一起沒有多少話,也都沒有睡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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