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啓明最讨厭洗衣服,他多年前就對秦月芳說過,我最害怕幹的事是洗衣服,隻要不是洗衣服,什麽髒活累活我都能幹。秦月芳說,我和你相反,覺得洗衣服是一種樂趣,咱們家這點衣服根本不夠我洗的,我在農村沒有随軍的時候,全家十來口子人的衣服,都是我用大籃子提到清水河去洗的。夏天、秋天在小河裏洗衣服,特别是幾個姐妹一起洗衣服,有說有笑,心情很愉快,那是一種享受。春天、特别是冬天,洗衣服時手指頭凍得像紅蘿蔔一樣,貓咬一樣的痛,那是叫受罪。我不明白的是,你在部隊當單身的時候,衣服是怎麽洗的?鄭啓明說,我當戰士和班排長的時候,在工程部隊開汽車,經常是一天出十幾個小時的車,跑一天車下來,衣服不脫就想睡覺,很少有時間洗衣服,有時候襪子從腳上脫掉能立起來,在腳上是什麽樣,放在地上也是什麽樣,鞋子也很少去擦,上邊的土厚得——掉上去一粒番茄籽,能長出一棵西紅柿苗來,後來當了汽車連連長,洗衣服的事才由通信員代勞。
今天看來不洗衣服不行了,秦月芳走時候給自己準備的換洗衣服都已經穿過一遍,沒有可換的了。
他把衣服塞進洗衣機,剛按下洗滌按鈕不一會,就聽到了敲門聲。
門一打開,汽車隊的許長利、楊達志和副隊長崔嶺就一起湧了進來。
“你們幾個臭小子,換了拖鞋再住裏走,老伴不在家,我可是沒時間搞衛生。”鄭啓明邊找拖鞋邊對剛進屋的幾個人說。
“還換什麽拖鞋,現在你們家的地面還沒有我們的鞋底子幹淨。”許長利把手裏提着的東西放到餐廳的桌子上,又回到客廳一屁股坐到沙發上,點燃了一支香煙,對鄭啓明說。
“你們幾個領導幹部星期天不好好休息,是不是又想來我家蹭飯吃?”
“鄭秘書這話還真好意思說得出口,嫂子不在家,你自己現在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我們到你家能蹭什麽飯吃!”崔嶺笑着說,“我們幾個人從汽車修理廠回來晚了,沒趕上食堂開飯,就在綜合樓買了些熟食、啤酒,準備帶回隊裏吃,走到你家樓下聽見上邊有動靜,楊指導員就帶着我們與你‘同甘’來了。”
鄭啓明高興地說:“這還差不多,說明幾個小兄弟有了好事還沒有忘記我這個老一代無産階級革命家,說實話,我的腸胃最近也在與‘康師傅’鬧矛盾。家裏放的有好酒,我去找出來,冰箱裏還有一袋老家帶過來的山東大花生米,炸一些當下酒菜,咱們今天一起改善一下生活。”
許長利從沙發上站起來,摁滅煙屁股,對楊達志說:“指導員和崔副隊長先坐沙發上享受一會,我在鄭秘書家幹活是輕車熟路,負責炸花生米。”
楊達志說:“我這人命苦,就是喜歡幹活,不喜歡享受,您老人家穩坐沙發,花生米還是我來炸。”
許長利又在沙發上坐下來說:“與指導員一塊搭夥計好幾年,不知道你還有這個顯著的特點。我的特點也很顯著,就是喜歡享受,不喜歡幹活。咱們兩個人的互補性很強,希望這夥計能長期搭下去。”
“你是你,我是我,老鼠不與貓搭夥,與好吃懶做的人在一起,占不到便宜,我不讓你下廚房做菜是出于其他方面的考慮。”
“你是不是又要說我不注意衛生?”
“我沒有說過你不注意衛生,隻是講過你不太愛幹淨。”
“做政治工作的同志就是愛繞彎子,這兩句話不是一個意思嗎!你應當知道,我當隊長這幾年,這方面的毛病改多了。”
“說的對,現在蒼蠅蚊子到你宿舍去的就比到别的宿舍少。”
“這話有點過獎!”
“主要是它們覺得你宿舍的生存條件太差。”
許長利疑惑地看了看楊達志,轉過頭問崔嶺:“指導員這是批評我還是表揚我?”
崔嶺笑而不答。
鄭啓明從卧室裏掂出一瓶茅台酒說:“你們黨政一把手淨打嘴仗了,咱們的中午飯是不是要等到晚上再吃?”
楊達志笑了笑,對崔嶺說:“給陳副指導員打個電話,告訴他我們在鄭秘書家吃飯,隊裏要是有事把電話打到這裏來。”
他說完進了廚房。
過了不大一會,酒菜擺好,四個人在餐桌旁邊坐了下來。
許長利倒好了酒,夾起一隻燒雞腿放在鄭啓明碗裏說:“最近嫂子不在家,你老人家在家又當爹又當娘------不對,是又當丈夫又當妻子------也不對,反正是很辛苦,肉最多的一塊應該給你吃。”
鄭啓明說:“謝謝長利!”
許長利又夾起另一隻雞腿遞給楊達志說:“指導員今天表現不錯,鄭秘書讓你炸個花生米,你除了把花生米炸好,又搗估出來一個素炒黃花菜和一個涼拌木耳,超額完成任務,這條雞腿非你莫屬。”
楊達志連忙将碗伸過去把雞腿接了。
許長利夾起雞屁股對崔嶺說:“崔副隊長身體比較瘦弱,雞屁股營養豐富,來,吃掉補補身子。”
崔嶺用手遮住碗說:“我最不喜歡吃雞屁股。”
“雞屁股你不愛吃,雞屁股裏拉出來的東西你愛吃?”
“那要看雞蛋還是雞屎。”
鄭啓明說:“你們兩個别打嘴仗了,我碗裏這隻雞腿給崔副隊長。”
崔嶺笑着說:“鄭秘書看我身上肌肉少骨頭多,每次在一起吃飯都照顧我。我和許隊長是瞎扯淡,其實我最不喜歡吃的是雞腿,不過,聽了鄭秘書的話讓人感動,說實話,我真擔心明年鄭秘書退休了,誰再來領導我們。”
鄭啓明說:“不管以後誰領導你們,肯定都比我強,我這個人不善交際,辦事死闆,有些事情想爲你們争取的沒有争取到,有些事不該讓你們幹的也沒有推卻掉,讓你們受了不少委屈。來,我給你們幾個隊領導,包括今天在車場值班的陳副指導員,敬一杯酒,一來感謝你們對我工作的支持,二來有做得不到的地方請你們原諒。”
許長利動情的說:“鄭秘書,别看我們平時與您嘻嘻哈哈的,其實我們心裏對您都很尊重,也努力争取把您交待的每一件事都辦好,不管您在位還是退休,我們都不會忘記您。”
鄭啓明知道許長利說的是真心話,看到面前幾個親如兄弟的年輕戰友,他的心情很不平靜,依然以平時的聲調開玩笑說:“你們以後忘記不忘記我都沒關系,與我走碰頭的時候,不想搖下車窗玻璃打招呼也可以,摁一下喇叭,表示個意思,不要一打方向盤,把我老漢的自行車擠到路溝裏去了。”
鄭啓明的話把飯桌上的其他幾個人都逗笑了。
楊達志止住笑說:“不要以爲鄭秘書是在說笑話,在我們機關确有其事,個别首長平時心裏沒有群衆,隻是提拔任用自己信得過的人和身邊的工作人員,退休後在院子很少有人理他,他自己也感覺沒趣,平時很少出門。”
崔嶺問楊達志:“你說的是誰?”
“是誰我就不好意思明講了。”
“有什麽不好明講的,不就是于副部長嗎!”許長利說。
楊達志說:“他在部屬面前一本正經,非常嚴厲,在比他更高職務的首長面前,可是很謙卑,這都是我們親眼看到的。”
“現在到哪裏都一樣,特别是個别想繼續‘進步’的領導,對上級是眼睛向上,對群衆是眼睛向下;對男人是眼睛向上,對女人是眼睛向下——我說的是下半身。”許長利開玩笑說。
“你這個人現在說話倒是很敞得開,他在職的時候在台上講話,你不是在台下也使勁地鼓掌。”楊達志揶揄他。
“我那不是鼓掌,而是在用兩隻手拍他的臉。”
鄭啓明連忙掂起筷子說:“來,來,趕快吃菜,你們越說越不像話了,我們不能這樣議論自己的老首長。”
一瓶酒很快下去了大半,楊達志和崔嶺都表示不能再喝了。
“那可不行!”許長利手裏掂着酒瓶子說,“鄭秘書說了,今天這瓶酒要喝完,時間緊,任務重,咱們都要加把勁,能者多喝,高度自覺。來,崔副隊長,先把你的杯子倒滿。”
“我,我,實在不能再喝了。”崔嶺赤紅着臉說。
“你今天沒有喝多少酒,剛才我們加勁喝酒的時候,你臨陣脫逃,已經比我們少喝了一杯。”
“我不是臨陣脫逃,是給陳副指導員打了一個電話,打完電話我就立刻返回酒桌第一線繼續戰鬥了。”
“别的話少說,先把剛才那一杯補上。”
“真不行了,我現在覺得房子在轉。”
“整個地球都在轉,而且轉得很快,一天四萬公裏,房子當然也要跟着轉了,秦月芳大嫂都知道這個常識,這說明你的話講得很對,沒有喝多。”
“不行,我昨天晚上沒有休息好,今天不勝酒力。”
鄭啓明關心地問崔嶺:“昨天晚上怎麽沒有休息好?是不是身上什麽地方不舒服,我替你喝一杯吧!”
許長利攔住鄭啓明說:“鄭秘書您不知道,崔副隊長這幾天正談女朋友,這女孩子是北京的坐地戶,人長得漂亮,家裏也有錢。你們别看現在部隊的士官在北京找女朋友很難,幹部想找個條件好一點的女朋友相對比較容易。崔嶺同志現在正交桃花運,對他來講,天上不僅掉下來一個餡餅,還掉下一壺酒來,他‘嫁’到女朋友家裏,淨身入戶就可以過有些人奮鬥多少年才能過上的好日子。昨天晚上,他先是親了女朋友一口,興奮得前半夜沒有睡着覺;後來蚊子又親了他一口,他難受得後半夜沒有睡着覺。”
崔嶺對鄭啓明說:“鄭秘書别聽他瞎說,我女朋友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這沒有錯,但她的長相不算漂亮,家裏不算有錢,隻能說是一般條件。現在條件稍好一點的女孩子,找男朋友要找‘潛力股’、能升值的,将來住豪宅,坐華車,根本看不上拿死工資又有可能二次就業的軍人。過去的女孩子頭發長,見識短,現在的女孩子頭發長,見識更長;過去的女孩子信佛的多、拜神的多,現在的女孩子信錢的多、拜金的多。再說了,夏天還沒有到,哪來的蚊子?我昨天晚上是在想,老兵複轉走了,新兵培訓沒有結束,人少車多,下周的出車任務又很重,怎麽才能把工作安排得開。”
鄭啓明放下酒杯說:“崔嶺同志說的這件事最近我也在考慮,新兵培訓快結束了,咱們早點到汽車訓練隊去挑人,盡快解決青黃不接的問題。”
許長利把自己杯子裏的酒一口喝幹說:“話題轉到工作任務上,喝酒的任務就完不成了,瓶子裏剩下的酒咱們下次再喝吧,人少事多的問題我們回隊裏好好研究一下。客走主人安,貓走鼠喜歡,下午鄭秘書要洗衣服,我們要安排整車,今天的午飯就到此結束吧!”
鄭啓明連忙拉住起身準備離座的許長利說:“整車的事有陳副指導員安排就行了,我再去下點挂面,你們每個人都吃一點再走。”
楊達志也站起身來,對鄭啓明說:“鄭秘書不用客氣,您經常教導我們:司機平時不整車,醫院就要整人,火葬場就要整容,政治部門就要整你的生平材料。整車是大事,我們準備一人去一個分隊督促檢查,現在回去抓緊時間休息一會,不影響下午加班。”
汽車隊的幾個領導走了之後,鄭啓明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碗筷,覺得頭有點暈,便上床休息,他準備下午也到車隊去看看,衣服隻有先放在洗衣機裏,等晚上抽時間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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