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玲帶着楊彥軍在父親的病床前隻是呆了十來分鍾,這是醫生給他們規定的時間,醫生不讓他們與病人多說話。
段曉玲的父親形如骷髅,氣息微弱,他聽到女兒的呼喚,似乎是被注射了一針強心劑,睜大眼睛,掙紮着想坐起來。段曉玲的一個本家侄女也在醫院裏與她一起照顧老人,女孩子對段曉玲說,段曉玲不在跟前的幾個小時裏,老人閉着眼睛,嘴裏一直不停地呼喊着段曉玲的名字。段曉玲含着眼淚,讓父親躺好,把身後的楊彥軍介紹給他,并說這就是自己剛交往不久的男朋友,老人看到楊彥軍,眼角流出兩行混濁的淚水,他欣慰地點點頭,又無力地閉上了雙眼。楊彥軍看到一個垂危老人對女兒的眷戀之情,也非常感動,他沒有了剛進病房時的不安和羞澀,伏在老人的身邊,像是他女兒的男朋友,也像是他的女婿或者兒子,輕聲地安慰着老人家。
醫生把段曉玲叫到門外,看到跟着出來的楊彥軍,問她:“他是你男朋友,以前沒見過?”
段曉玲紅着臉,把事情的經過對醫生講了。
醫生姓盧,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性,她聽了段曉玲的話,動情地對楊彥軍說:“有人說現在地球在變暖,人心在變涼。這句話讓人聽了感到悲哀,但卻是事實,我在醫院裏經常會看到一些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不良現象,也總會見到一些骨肉情深、病友相助的動人場面。你和小段互不相識,能來醫院幫助她安慰病情危重的老父親,是難能可貴的!”
楊彥軍聽了盧醫生的話,嘴裏說着客氣話,心裏卻像年終總結時受到嘉獎一樣高興。
盧醫生對段曉玲說,她的父親生命垂危,最多隻能堅持三五天,讓她考慮安排後事。段曉玲盡管早就有了思想準備,聽了盧醫生的話,還是禁不住淚如泉湧。
“你不要難過,我把我的手機号碼留給你,有什麽事告訴我,我會盡量幫助你。”楊彥軍在一旁安慰段曉玲,“必要時,我和我的‘未婚妻’一塊過來。”
楊彥軍把與女朋友的關系升格爲“未婚妻”,并且在說出這三個字時還加重了語氣。他覺得隻有這樣,才能證明自己對一個陌生女孩子的幫助是無私的、純潔的,甚至是神聖的。
段曉玲把楊彥軍送下病房大樓時,千恩萬謝,楊彥軍不安地對她說:“你讓我幫忙是對我的信任,這樣反複地說感謝我的話,等于要收回了對我的信任,使我心裏很不安,我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你不必客氣。”
楊彥軍告别了段曉玲,才感到餓得心發慌,他準備到醫院外邊的大街上買點小吃,填飽肚子再回機關。
“楊彥軍!”
楊彥軍剛走到醫院門口,聽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喊他。
楊彥軍扭頭一看,是蔣正平,便奇怪地問:“你怎麽在這裏?”
“應該是我問你!”
蔣正平說話的口氣和表情都讓人琢磨不透。
“我上午到了秋萍家裏以後,和未來的嶽父就互相關心的問題進行了親切友好的交談。”楊彥軍嘻笑着說,“從秋萍家回來的路上,碰到一個——一個朋友,我來這裏是幫她辦點事。”
蔣正平把楊彥軍拉到一個僻靜地方,厲聲問他:“什麽朋友?女朋友,而且是王秋萍之外的又一個女朋友吧!你幫她辦什麽事?看病,到婦科看病!”
“班長同志,請你不要胡亂猜疑,這是一所以治療腫瘤爲主的醫院,哪來的婦科?”
“你不要再掩蓋了,我親眼看見你和一個女孩子走進了病房大樓,你與她來這裏幹什麽我可以不管,但是要提醒你,腳踏兩隻船的人總有落水的那一天。”
楊彥軍急得漲紅了臉,提高了音調說:“你調查了沒有就亂下結論?既然你看到了,我也不瞞你,我和那個女孩子素不相識,是她在我從秋萍家回來的路上,懇請我與她一起來醫院安慰她病重的父親的。”
“是嗎?我覺得你是在編寫安徒生童話的續集。”
“信不信由你,這個女孩子對人的态度是真誠的,我沒有理由拒絕她的懇求。”
“對你的做法我并不感到奇怪,世界上因爲有了老實人,才有了騙子,騙子欺騙老實人,老實人養活騙子,這也是一種生态平衡。”
楊彥軍看到蔣正平聽不進自己的解釋,氣得從口袋裏掏出香煙來,用哆嗦的手點燃了一支,栽種在嘴巴裏。
“我曾經跟你們說過,現在有些城裏的女孩子,心眼多得很,手段也高明得很,你隻看她花容帶笑,不知她笑裏藏刀。我不懷疑她有個病重的父親,也相信她有很多困難,你幫她辦一次事,她可能就成了貼在你身上的狗皮膏藥,狗皮膏藥治什麽病我不知道,隻知道它貼在人的身上就很難再揭下來。”
蔣正平說話的語氣和臉上的表情都可以用四個字概括,那就是“語重心長”。
“你以後的業餘時間不要學習畜牧獸醫,改學法律、去審判犯人,或者是改學心理學、去說教别人得了。”楊彥軍不滿意地對自己的班長說。
“我不怕你諷刺挖苦,隻是想提醒你,現在是人心叵測,有些事是防不勝防。今天發生在你身上的這件事,即使那個女孩子沒有壞心眼,真心請人幫忙,百分之九十九的男人也不會去幹。”
“沒錯,我就是那百分之一。我問你,盡管現在人與人之間感情冷漠,信任度低,但是每天依然還會發生那麽多舍己爲人、助人爲樂的事,這個問題你怎麽看?”
“我用眼睛看。”
“不,你應該用良心看。這就叫人心所向,人們向往的事情,自己不願意去做,也看不慣别人去做,這是社會的悲哀。一個有良知的人,對可以幫助别人的好事,應該身體力行,從我做起。當然,我今天幫助這個女孩子,開始也有過懷疑,有過猶豫。其實人們在有了困難的時候,都希望得到别人的幫助,幫助别人有時候很簡單,可能隻是舉手之勞,但這種希望現在成了很多人享受不到的奢侈品。”
蔣正平看到楊彥軍态度誠懇,不像是在說假話,歎了一口氣,用平靜的語調說:“咱們兩個别在這裏磨牙了,有話回去再說,也許你講的話有道理,也許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今天一天都沒有吃飯,你是不是中午飯也沒有吃?咱們一起到醫院大門外面的飯館裏去吃點東西吧!”
“你盤查了我半天,還沒有告訴我,你不在公務班值班,跑到醫院來幹什麽?”
蔣正平沮喪地說:“别提了,黑妞來電話說我母親這兩天身體非常不好,想來北京住院治療。我今天來這裏,先到了住院部,住院部說不直接受理病人住院的事,讓我找門診部。我找到門診部,門診部說現在床位緊張,病人不來不能預先安排住院。我想要是讓黑妞先把老人送來了,短時間住不上院怎麽辦?剛才我想找當年曾經給我老母親做過手術的那個醫生,請他幫助疏通一下關系,可是别人說那個醫生去年已經退休了。”
楊彥軍想了一下說:“這樣吧,我跟你一起到腫瘤一科裏找醫生反映一下情況,說不定他們能幫助我們想些辦法。”
“腫瘤一科有你認識的人?”
“應該說沒有。”
“沒熟人你去有什麽用!”
“試試看,憑我的三寸不爛之舌說一說,說不定能行。”
“你的話我不太相信,别人都說林長青能吹牛,你比他還能吹。”
“是呀,林長青吹牛的水平比我差多了,他吹的是蝸牛,我吹的是黃牛。廢話少說,咱們趕快走吧!”
蔣正平滿腹疑惑地跟着楊彥軍進了病房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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