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軍上了公共汽車,看到車上隻剩下中間一個面向後的座位,便坐了下來,對面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孩子把自己的雙腿往後縮了縮,盡可能多的給他讓出了兩排坐位中間過道上的位置,楊彥軍受寵若驚地朝女孩子點點頭,算是對她那個友好動作的回報。
秋萍把楊彥軍送上公交車就回家去了,她想盡快知道爸媽對楊彥軍的具體看法。從秋萍家裏出來的時候,秋萍對楊彥軍說:“你先回城裏,我在家再陪爸媽一會。商城裏雙休日比平時還要忙,我雖然請了一天假,吃過中午飯就準備回去上班,下午你等我的電話,待我晚上下了班,咱們再約時間一起出去。”
坐到公交車上,看着秋萍漸漸模糊的身影,楊彥軍心中的喜悅感慢慢消散,覺得裏邊沉甸甸的,像壓了一塊鉛。
青年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女的要談婚論嫁,男的要成家立業,而自己目前似乎還不具備考慮這個問題的條件。用蔣正平的話說,女人嫁給男人,男人起碼要滿足她兩個條件,一是有吃飯的飯碗,二是有睡覺的床闆。當然,這句話不全面,一個家庭基本的生活條件要靠兩個人去創造,但他的這句話說明了一個道理,對一個男人來講,婚姻是一種義務,也是一種責任,你與一個女人組成家庭,就要對她的現在和将來負責。義務兵兩年服役期滿以後,一般的都要複員回家,現實不允許他們對留在城市有太多的幻想。而士官的服役期相對較長,他們當中的多數人,在服役過程中就不得不考慮個人的婚姻問題。
看到與自己軍齡差不多的戰友有些在北京找了工作、談了朋友,楊彥軍也很羨慕。雖說留在北京的人多數沒有好崗位,大多是開汽車、搞推銷、當保安之類,但爲以後在北京安家和發展打下了基礎。如果士官在老家談一個女朋友,會被有些人看成沒本事,再說結婚後分居兩地也不便于加深感情。現在使用誘惑手段的男人不少,經不起誘惑的女人又太多,男孩子結了婚就要當好守門員,免得别人把球踢進自己的家門。在北京找一個條件差一點的本地女孩子談朋友,楊彥軍不是沒想過,但他不敢走這步棋。他在汽車隊開車時的戰友小丁,與一個在地下停車場當收費員的女孩子結了婚,這女孩子長得——用女孩子喜歡聽的話說,很豐滿。她特别能吃零食,白天無意花錢增膘,晚上有意花錢減肥,副食店和健身房對她雙向收費。由于有北京市戶口,女孩子自認爲高人一等,在家裏既是女皇帝,又兼财政大臣,小丁拿到結婚證和拿到賣身契差不多,逢年過節,抛灑很多唾沫星子,才能獲得恩準,給老家的父母寄兩百塊錢。汽車隊還有個老兵,是三級士官,因爲經受不了兩地分居之苦,結婚不到三年就離了婚,在北京又與一個本地的離異女人成了家。他似乎是撿了一個大“便宜”,離異女人的父親對他特别優惠,“買一送一”,嫁出去一個女兒,又搭配了一個外孫,這個老兵一結婚就同時多了兩個頭銜——丈夫和後爸,夫妻茅盾和父子關系交織在一起,搞得他苦不堪言。
所以,楊彥軍覺得,士官在北京找女朋友,适合找外地、最好是自己家鄉來京的打工妹,這樣才算門當戶對,身份相當。進,可以在北京共同發展;退,可以回老家一起謀生。
他慶幸自己遇到了秋萍。
秋萍是個平時言語不多,但是很有心計的人,她不像有些外地來京的女孩子,高攀隻嫌梯子短,恨不能一步登天,而是很清楚地認識到,未來夫妻“同甘”的家庭生活,必須由兩個志同道合的戀人現在“共苦”。
相比較而言,沒有北京戶口又在北京工作的男孩子,軍人的整體素質比較好。他們入伍時經過嚴格的政治和體格審查,到部隊後又受到嚴格的軍事訓練,身體壯,作風好,是其他行業的年輕人所不能比拟的。
她也慶幸自己遇到了楊彥軍。
令楊彥軍憂心的是,他和秋萍年齡都不小了,如果近一兩年結婚,結婚後住在哪裏?買房子是不可能的事。“革命先烈用生命和鮮血換來的土地,都被開發商蓋上房子,又高價賣給革命後代了。”他望着一棟棟新建成的天價商品房,隻能不花錢發一些牢騷。租房子倒是可以,但倆人工資的一多半交給房東以後,家裏“擴大内需”的資金也就所剩無幾了,手裏如果不存些錢,如果有了孩子或雙方的父母有了病又該如何應付呢?這些現實問題,秋萍應該也考慮到了,兩人隻是心照不宣,現在都還不願意去捅破陽光下那個色彩斑斓的肥皂泡而已。
楊彥軍懂得,戀愛着的男女青年,在感情上的投入,女人比男人更謹慎,女人對男人的感情,就像織毛衣,一針一針,一線一線,經過比較長的時間,她才會用身心去溫暖你。而男人對女人的感情,有時候就像穿毛衣,冷的時候知道重視它,不冷的時候容易忽視它;還有的時候又像拆毛衣,不經意間扯住了一個線頭,一使勁,整件毛衣都不存在了。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要懂得自尊自重,也要懂得尊重女人、呵護女人,有時候要把她們捧在手上,更多的時候要把她們放在心上,不管是捧在手裏或是放在心上,她們都會對你形成一種無形的壓力。
以後的有些事情目前還難以預料,但楊彥軍覺得,現在首先要提高自身的素質,除了做好本職,還要增長才幹,成爲部隊早就提出的“軍地兩用人才”。而當務之急是去報個函授班:“蔣正平學畜牧獸醫,我去學市場營銷。”
不知不覺間公交車已經駛進市區,楊彥軍的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他調整了一下坐姿,突然發現,坐在車上想心事的還不止是自己一個人。對面的女孩子面色凝重,怔怔地望着車外,但目光好像并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上,她顯然也在沉思。女孩子皮膚白暫,但長相一般,臉上的十幾粒雀斑衆星捧月般的圍繞在兩隻大眼睛周圍。
楊彥軍有點好奇,他一邊猜想着女孩子的年齡和身份,一邊用餘光觀察着她的表情,當他偷偷地把女孩子臉上的十三個雀斑數了兩遍的時候,公交車就到了終點站。
楊彥軍下了公交車,看看手表,準備坐地鐵趕回機關吃中午飯,便急匆匆地走入地下通道。
臨近中午,地下通道裏的行人不是太多,一位莫紮特的同行拉大鋸一樣的緊着忙活,面前的小碗裏才收到不足十枚硬币和幾張毛票。一個散發商品房戶型圖的小夥子,把手裏的“畫餅”遞到十個人的面前,至少有八個人拒絕接受。人們對房子感興趣沒錢買?或是有錢買對眼前推銷的房子不感興趣?小夥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所關心的問題,是什麽時候能夠把手裏的一疊子廣告發完,回去好找老闆領一份工錢。
“解放軍同志,請等一等!”
背後傳來動聽的年輕女人的聲音。
楊彥軍雖然穿着便裝,但聽見“解放軍同志”這個稱呼,還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回頭一看,是公交車上坐對面的女孩子與自己說話。
楊彥軍警惕地問她:“你怎麽知道我是解放軍?”
“我在公交車上看見你有士兵證。”
楊彥軍的公交乘車卡一直夾在士兵證裏,肯定是自己上車刷卡時被她看到了。
“你喊我有什麽事嗎?”楊彥軍問女孩子。
“是這樣------”
女孩子對楊彥軍說,她是從外地來北京的打工妹,與幾個同鄉女孩子租住的房子距離秋萍家租住房子的村莊不遠。她的父親現在是肺癌晚期,二十天前從老家來到北京醫治,現在就住在位于城區邊緣的部隊醫院。她由于最近請假太多,已經被老闆辭退,不過,這件事她沒有敢告訴父親,怕他擔心。她今天回暫住的地方取了些衣物,正準備趕回醫院。
女孩子與楊彥軍說話時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臉上的溫度很高,眼中的濕度很大。
楊彥軍聽着她講話,腦子在快速地運轉,猜測面前的這個女孩子是花言巧語的大騙子,還是實話實說的落難人。
女孩子看到楊彥軍懷疑的目光,從背着的小包裏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證和父親住院的有關證明。
楊彥軍看了女孩子遞過來的身份證,知道她叫段曉玲,1987年6月出生。
楊彥軍把身份證還給段曉玲,爲難地說:“我身上現在隻剩下幾十塊錢------
段曉玲漲紅了臉,連忙擺手說:“我不是找您要錢,我打工攢下的錢爲父親看病用完之後,又找一起打工的姐妹借了一些,現在基本夠用了。”
段曉玲還對楊彥軍說,她的父親已經是來日不多,老人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在北京的工作和生活。
“如果有可能的話------”段曉玲局促不安,欲言又止。
“你盡管講,隻要是我能幫上忙的事,一定盡力去辦。”楊彥軍看到段曉玲爲難的樣子,想到了也曾經在北京艱難打拼的秋萍,大方地對她說。
“我想請您跟我到醫院去一趟!”段曉玲猶豫了一下說,“十多天前,我不忍心再看見父親爲我今後的生活擔心的樣子,就對他說我最近已經談了一個男朋友,這本來是一句安慰老人的謊話,他卻當真了,這幾天一定讓我帶着男朋友見他一面。我現在丢了工作,心情又不好,怎麽可能會談男朋友呢!爲了讓他老人家放心地到另一個世界與我早已去世的母親見面,我不得已才向您提出這個荒唐的要求。”
段曉玲說着,眼中垂下淚來。
楊彥軍最見不得女孩子流眼淚,他不安地看看周圍,有些驚恐地說:“你不要這樣,我、我------”
看着段曉玲企盼的表情,“去”還是“不去”,兩個念頭在楊彥軍的腦袋裏快速地大戰了十八個回合,最後還是“去”占了上風:“人不吃辣椒,心裏不發燒,幫助别人幹點好事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段曉玲看到楊彥軍點了頭,凄苦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紅暈,她跟着楊彥軍,兩個年輕人一前一後,快步走進了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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