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軍出了地鐵口,走進了馬路旁邊的一個小飯館,小飯館裏雖然隻有幾張小方桌,而且不太衛生,但适合肚子大、錢包小的人就餐。楊彥軍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點,坐上了“9”字頭開往郊區的公交汽車。
這次看望女朋友的父母,是蔣正平督促他去的。
蔣正平對楊彥軍說,女孩子、特别是農村長大的女孩子,在婚姻問題上比較重視父母的意見,争取得到女朋友父母的認可,是進一步發展關系的基礎。
蔣正平并不贊同公務班的士官在北京談女朋友,他說士官在北京談朋友是“自不量力”。“女人找男人,首先是找一張能夠吃飽喝足的飯卡,然後是一間能夠安穩入睡的小屋,你一個大兵,能夠滿足人家什麽?有一次我穿着士兵服跟随行政秘書去市裏買清潔用品,行政秘書去辦别的事,讓我在一個地方等他,我懷着好奇心走進一家精品商店,精品店裏的幾個女服務員見了别的顧客笑臉相迎,熱情招呼,看見我以後,知道是一個買不起她們商品的參觀者,隻不過是想‘一飽眼福’,所以,千樹萬樹梨花開,都朝我翻白眼。”
蔣正平對來北京打工的有些女孩子的印象也不太好,“眼睛剛一眨,孔雀變烏鴉。”他說他高中時的一個女同學來北京做生意,幾年時間就由清純少女變成了市俗商販,其間談了三四個男朋友,天天避孕藥當飯吃,還是打了兩次胎。蔣正平還曾經幾次告誡楊彥軍,讓他與現在交往的這個女孩子不要急于确定戀愛關系,更不要急于結婚,多溝通了解,樹上的果子隻有等到成熟了才是香甜的,如果急于采摘,隻能品嘗到又酸又苦的滋味。
楊彥軍是與蔣正平同年入伍的老兵,兩個人資曆相當,所以,他覺得自己有資格對蔣正平缺少應有的尊重,與蔣正平說話時也比較随便。其實仔細想一想,蔣正平是個很不錯的同志,有些事情你沒有下決心的時候,他會給你當參謀,幫助你定下決心。一旦你下了決心,他會爲實現你的決心盡可能地創造條件,去成全你。他雖然有時候對公務班的事管得太細,說話羅嗦,有些話甚至不怎麽着調,但有些時候講的有些話還是蠻有道理的,安排事情也是比較周到的。
楊彥軍剛談不久的女朋友秋萍,是通過别人介紹認識的老鄉,她來北京打工不到三年,開始在餐廳當服務員,除了吃飯住宿,每個月能落到七八百元錢。由于嫌工資太低,後來她又到商城幫别人賣服裝,賣服裝工資不固定,平均每個月有兩千元左右的收入,但每天比當餐廳服務員更辛苦,起早貪黑,節假無休,不“易”之财啊!秋萍的弟弟比姐姐晚一年來北京,現在在市郊的一個居民小區當保安。秋萍的爸爸看到兒女一個月的打工收入比自己種一年糧食的收入還多,索性把家裏的幾畝地交給一個堂弟代種,帶着老伴來北京,在郊區靠近兒子工作的地方租了兩間小房子,幹起了收廢品的行當,秋萍和弟弟在北京也算有了個家。
楊彥軍與秋萍剛認識的時候,并不認同她在北京有個“家”的說法,說她和父母、弟弟暫住的地方隻是個出租屋。秋萍也不同意楊彥軍的說法,她的理由是,對于未婚的男女來說,父母在哪裏,哪裏就是家,那怕隻是一間地下屋、一個茅草棚;沒有父母的地方,那怕是産權屬于自家的豪宅别墅,也隻能叫做“房子”。
因爲是始發站,時間又比較早,公交車上的乘客不多,楊彥軍在靠後邊的一個座位上坐下來,先給昨天晚上已經回家的秋萍發了個短信,告訴她自己坐上公共汽車的時間,而後,閉上眼睛,想像着見到秋萍父母的種種場景和默默地背誦着早已編好、到時候應該說的幾句話。
楊彥軍乘坐的公共汽車行駛了大約四十分鍾,就到了秋萍告訴他要下車的地點,汽車站的站牌下,站立着已經等候多時的秋萍。秋萍爲了這次見面活動,特意請了一天事假。
秋薄身材不高,體态較胖,臉蛋紅紅的,像蘋果,而且是像富士蘋果。
楊彥軍這次來,沒有像一般的北京人探親訪友那樣提着營養品,而是按照老家的習慣,帶了一桶花生油和一盒糕點,大方而又實惠。秋萍接過楊彥軍手中的糕點盒子,兩個年輕人并肩走在通往山村的鄉間小路上,也走在他們憧憬着的未來生活的大道上。秋萍今天應該是進行了認真的梳洗打扮,身上衣服得體,臉上薄施粉黛,楊彥軍打開皮膚上所有的毛孔,吸收着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香味,體内的每個細胞都被激活了,顯得異常亢奮。
“見了你的爸媽我應該說些什麽?”
楊彥軍盡管肚子裏已經準備了一套說詞,還是覺得心中無底,忍不住問秋萍。
“他們問你什麽你說什麽,你心裏想什麽就說什麽,我爸媽喜歡實話實說,不喜歡花言巧語。”秋萍淡淡地說。
“我覺得今天到你家來有點像剛學開車時的路考。”
秋萍聽了楊彥軍的話,停下腳步,警惕地看着他說:“你路考合格當了司機,後來又放棄開車,今天你如果得到我爸媽的認可,是不是以後也要變心?”
“你不要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往一塊扯。”楊彥軍連忙辯解。
秋萍看到楊彥軍認真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秋萍的爸媽暫住的這個郊區村莊的一部分居民進城謀生或者定居,空房子都租給了外地人居住。這些外地人住着廉價的出租房子,穿着廉價的衣服,吃着廉價的飯菜,也在這個世界上廉價地生活着。他們吃的普通,穿的普通,就是說話不普通,大部分人都講家鄉話,讓人覺得,是******的某個部門在這裏召開全國的農民代表大會。
在這裏租房暫住的農民工,幹什麽的都有,多數在倒賣水果蔬菜、拾破爛檢廢品,他們資金少、體力弱、無特長,隻能幹這些城裏人和外來的有些人不願意幹的粗活。當然,這裏也有一些用偏方治病、背着大鋸準備找活幹的能人,聽他們自我介紹,個個都是華陀再世、魯班複生,但城裏的絕大多數人對他們的話都不願相信、嗤之以鼻。
在這個偏遠的郊區鄉村,把農民工們聯系在一起的是一個“窮”字,他們比鄰而居、相安無事,爲了多賺幾個錢,遠離家鄉,告别親人,來到大城市聞汽車尾氣、看别人白眼。
秋萍的爸媽租住的房子是一個農家小院的兩間西屋,楊彥軍跟着秋萍走進小院子裏看到,三間正屋是有人租用後開的足療診所,正屋門口的牆上寫着能治療各種腳病的名稱,當然,國家足球隊的腳臭不包括在内,蔣正平的腳氣很嚴重,估計這裏也治不好,要不然,楊彥軍會給總爲别人着想的班長買點“靈丹妙藥”回去,讓他不再承受足疾之苦。
見到依然是一身農民打扮的秋萍的父母,聽到他們滿口的家鄉話,楊彥軍感到格外親切,頓時少了一些拘束。秋萍的父母看到楊彥軍一表人才,聽着他滿嘴剛從蜜罐裏撈出來的問候話,也是喜不自禁,又是倒水,又是遞煙。楊彥軍接過水杯,卻謝絕了香煙,自己平時雖然有些煙瘾,但爲了給面前的兩位老人留個好印象,他今天要對嘴巴進行嚴格的煙火管制。
租住屋的擺設很簡單,幾件舊家具一看就知道是秋萍的爸爸收廢品時沒有舍得當“廢品”處理的代用品,屋子裏已經發黃的白灰牆上布滿了蚊子的屍體,那是秋萍的爸爸用粗糙的巴掌制造的動物标本。
楊彥軍與秋萍事先約定,他第一次到她家隻坐一個小時左右的時間,先讓兩位老人看看女兒的男朋友,有個初步印象。
楊彥軍坐了一會,看看手表,覺得肚子裏的甜言蜜語傾洩得差不多,離與秋萍約定的時間也沒有幾分鍾了,便鄭重地向兩位老人表明自己的觀點:“我在部隊是個普通的士官,‘士官’這個稱呼裏雖然有個‘官’字,但還是屬于戰士。我在北京一無房、二無車,将來轉業了想留在北京還要自己找工作。我現在沒有能力給秋萍提供比較好的生活條件,今後會盡自己的努力,與秋萍一起,營造一個幸福的小家庭。請兩位老人相信,我對秋萍的愛是真心誠意的。”
秋萍的爸爸年輕時當過幾年村幹部,在農村也算是開明人士,他聽了楊彥軍小學生背書一樣的幾句話,看到他拘謹的表情、誠懇的态度,心裏有幾分寬慰,笑着對楊彥軍說:“像我們這種家庭出身的女孩子,一般不會去高攀城裏的有錢人或者有地位的人,我和秋萍她媽沒有反對秋萍與你交往,一是因爲你是一個軍人,原來總是說解放軍是個大學校,這個大學校出來的年輕人我們信得過;二是因爲你在農村長大,農村長大的孩子都吃過一些苦,這是克服今後生活困難的本錢。我們現在不怕你沒有房子,就怕你沒有辛勤勞動的一雙手;不怕你沒有車子,就怕你沒有能走正道的兩條腿。你的有些情況秋萍已經給我們介紹過了,我們相信你!”
楊彥軍聽了秋萍爸爸的話,不得不對眼前這個進城不久的老農民刮目相看,感動得連連點頭說:“大叔說得好,大叔說得好!”
看到秋萍的眼色,楊彥軍适時地起身告辭。兩位老人肯定是已經知道了女兒的安排,沒多挽留,笑臉送客。
與秋萍一起走了一段通往公交車站的鄉間公路,楊彥軍的心情才平靜下來。他剛才在秋萍家溫馨的小屋裏喝了一杯水,又在院子裏兩家公用的露天廁所裏撒了一泡尿,肚子收支平衡,不賠不賺,但心裏踏實多了。秋萍的爸媽似乎對自己還比較滿意,來這一次應該說收獲不小,蔣正平這小子有時說話羅嗦,但是讓自己早一些與女朋友的父母見面的主意還是不錯的。
“你爸爸說話挺有水平的,真是沒有想到!”楊彥軍看到秋萍臉上泛濫着紅暈,知道她現在的心情也不太平靜,感慨地說。
“我爸爸媽媽剛來北京的時候,我想讓爸爸與其他的外地來京的農民一起販蔬菜,從菜農手裏把蔬菜收過來,用三輪車再倒運到蔬菜市場,收入穩定,也不接觸太多的外人。但是,爸爸不同意,他願意收廢品,每天進城将居民家裏的廢品收起來,再賣給廢品收購站,這樣每天走街串巷很辛苦,收入也不是太高。他每天晚上從廢品收購站回來的時候,三輪車上總是有從廢品裏挑出來的幾本雜志或者幾張報紙,吃過晚飯會一直看到深夜。有些人說,農村人進城打工,隻知道幹活,隻知道賺錢,這是一種偏見。其實,不少像我爸爸這樣的人,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熱愛勞動,也喜歡學習,他們追求物質生活,也注重精神生活,如果具備了一定的條件,他們可能比城裏人更會享受生活。”
秋萍說這番話時頗有幾分傷感,也有幾分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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