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樹下的艾麗卡,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顫抖着從懷中拿出一把鲨皮短刀,刀柄處綴着個紅玉櫻桃,拿出來的時候随着老人顫抖的手搖晃着。
“啊……”艾麗卡仔細的摩挲着,以前從鲨皮上感覺到的觸感已經觸摸不出來了,她的手也這短刀的鲨皮刀鞘一樣,幹澀而褶皺。
“格雷斯大人,對不起,艾麗卡不能再等你了。對不起,艾麗卡不能遵守約定了。”
老人看着手中的短刀,渾濁的眼中慢慢的浮上了一層淚光,她擡起頭,感覺整個世界都在離她遠去。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屋角的拐角,一個人跑了過來,依稀間,仿佛是那個白衣少年,沖她而來。
“當啷。”拐杖應聲落地,艾麗卡艱難的邁出一步,張開雙手,喃喃的說道:“格雷斯大人……你來接我了嗎?我這是……出現幻覺了嗎?格雷斯大人,是你嗎?”
葉郁眼中憤怒和冷酷混雜,一個健步沖上,一把抱住往前緩緩摔倒的艾麗卡。
“啪!”
身體與身體的撞擊聲,響起在這無葉無花,隻剩枯枝的櫻樹下。
“艾麗卡,我回來了,對不起,我來晚了。”葉郁低聲在她的耳邊說道。
“格雷斯……大人。”艾麗卡的聲音已經微弱。
葉郁輕輕推動艾麗卡,看着她那如枯樹一般的面容,哪裏還看得出當初那個風華正茂、雪白的西方美人,在他眼前的,似乎就隻是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這一刻,他淚漫眼眶,眼前這個滿面皺紋、臉塗的雪白,猶似女鬼的老人,整整等了他七十年啊。
從一個迷倒整個村莊甚至美名傳遍這片地域的大美人,等成了現在幹瘦枯黃的老人。
她,一直在等着自己啊!
七十年前,他謊稱自己是格雷斯?庫克,來到了這個村莊,打探世界樹果實的事情。
什麽格雷斯?庫克很熟悉,自己就是那個格雷斯?庫克啊!
葉郁感覺這個遊戲好真實,真實的有點殘酷了。
當年他轉身離去,也帶走了這個美人的一顆芳心,以及七十年的年華。
再見面時,他居然沒有認出這個癡心的女孩,他居然還把她當成一個發布任務的npc。
爲什麽?爲什麽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或許,當時認出來的話,現在這份愧疚的心情,可以稍稍得到一些解脫吧。
但是,他沒有認出來。
“格雷斯大人……你來接我了嗎?我這是要去天國了嗎?”艾麗卡渾濁的眼眸看着葉郁,但是眼中卻茫然無神,仿佛看的并不是眼前的葉郁。
這一刻,葉郁看到了,那渾濁眼眸中那一點淺淺的碧水顔色,然後,他感覺的到,在這一點碧水之中,仿佛有一個膚如羊脂,鼻梁高挺,櫻唇含笑的西方麗人,正對着自己微笑,有久别重逢的喜悅,有苦等的嬌嗔,還有,那溫暖如玉、甘甜如蜜的滿溢的幸福。
“啊……我……來了。”葉郁話說到一半,竟然哽咽無言,頓了一下才說出了最後兩個字。
她當初說,會一直一直等着他。然後她等到了自己的大限,在這棵櫻樹下。
而自己,整整讓她等了七十年。
七十年,一面都沒有讓她見着。
“格雷斯大人,我老了,你……你别看我,你還是那麽的英俊迷人,我卻已經醜的跟鬼一樣了。”艾麗卡目光忽然躲閃起來,别過臉去,卻不讓葉郁看了。
葉郁聞言,心中五味雜陳,有愧疚,有感動……更多的是無奈。
他雙手捧住艾麗卡的臉,将她正對自己:“不……你還是那個美麗的艾麗卡,把華萊士那家夥迷得神魂颠倒的艾麗卡。”
這一刻,艾麗卡眼中的淚水終于滾落,她抿着唇,擡起那枯瘦的手,不斷的抹去葉郁眼中的淚水,說道:“能再見到格雷斯大人,真是太好了。咦?格雷斯大人……你怎麽哭了?不用哭泣,艾麗卡這一生過的很充實,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有可以思念的人,可以等待的人,其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對不起……對不起,艾麗卡,我早就應該回來的,我早就應該回來的。”說到這裏,葉郁已然有些泣不成聲。
“啊,格雷斯大人,這些年你過的好嗎?”艾麗卡再一次抹去葉郁的淚水,似乎想到了什麽,忙不疊的問道。
“我過的很好,很好。”葉郁忙不疊的點頭。
葉郁話音落下,艾麗卡的臉上忽然綻出一抹滿足的笑容,那一刹那,仿佛歲月的痕迹都褪去,在葉郁懷中的,還是那個年輕的、美麗的、看到他會臉紅心跳的妙齡少女。
“那……可真是……比什麽都……都……好……”艾麗卡帶着這一抹滿足的笑容,軟倒在葉郁的胸口,那枯瘦的手也垂落在葉郁的懷中。
“啪!”鲨皮短刀緩緩從她手中滑落,仿佛她走到盡頭的生命。
葉郁渾身一震,皺眉閉眼,牙關緊咬,隻是鼻子酸漲,眼淚卻是他怎麽咬緊牙關都無法止得住的。
不知道哪裏飄來了粉色的花瓣,被微風吹起,萦繞在這跪地擁抱的一老一少身周,“呼”的一下,猛地吹向了碧藍的天空。
或許,艾麗卡的靈魂,也在這陽光明媚的午後,伴随着花瓣清風飛向了無邊的晴空。
葉郁仰頭,眉眼緊閉,無語凝噎。
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得到,歲月的無情,還有那種真實的感覺。
或許,自己當他們是npc,但對他們來說,自己卻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一個走入他們生活,帶動他們喜怒哀樂的朋友、戀人,他們可以爲了他舍命相救,也可以爲了他,等待一生的時光。
這種真實,對他們是殘酷的,但對自己,何嘗不是一種殘忍!
他,再一次感受到了心如刀絞的感覺。
如果當初他沒有賭氣發誓,再不入極限界,或許,艾麗卡不用再風燭殘年苦苦等待直到生命的盡頭才遇到他。
如果,當初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或許,艾麗卡已經跟他遊曆了許許多多的地方,度過幸福的一生,然後含笑在他的懷中離去。
如果……
有太多太多的如果,但是,又有什麽用?
他拾起艾麗卡跌落在地的鲨皮短刀,眼前仿佛看到了,那個癡情的少女,每次勞作完之後,捧着這短刀,端詳着,不自覺的笑着,還有握在胸口,往遠方眺望着。
睡前,輕輕的跟短刀道聲晚安,然後甜蜜的笑着,進入夢鄉,仿佛在遙遠處贈予這把短刀的人會聽到她的晚安,并回應着她的晚安,與她一同進入夢鄉。
遇到不開心時,或者被哪個男人糾纏的煩擾的時候,對着這把短刀發着牢騷,然後又拿起來,捂在胸口,希冀着,盼望着、幻想着,與那個白衣少年重逢的時候。
……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将艾麗卡的遺體安放好,然後走到那株櫻樹下,将櫻樹下的土壤挖開,就這樣徒手挖出了一個坑來。
此時波傑已經默默的站在自己主人的身後,但是他沒有上前,隻是默默的看着自己主人徒手挖墳,直到鮮血淋漓。
他知道,現在這樣子,才能讓自己的主人稍微好受一點。
“能不能,也讓我幫忙。”這時候,一個蒼然的聲音從村子的另一頭響起。
葉郁轉頭看去,年老的騎士,銀色的铠甲,他用沙啞的聲線說道:“華萊士,就讓我爲艾麗卡做這最後一件事情吧。”
華萊士微微一愣,看着葉郁,說道:“你……你真的是格雷斯嗎?格雷斯?庫克……不是他的後人?“
葉郁苦澀的笑了笑,在npc的眼中,他早已不是那個格雷斯?庫克了,他雖然用的是十年前的模闆,樣子和七十年前的格雷斯一模一樣,但在npc眼中也是不一樣的。
恐怕,艾麗卡也是生命彌留之際,将自己認錯了吧,将自己錯認爲七十年前的格雷斯?庫克,而不是真的知道他就是七十年前那個心心念念的人。
葉郁沒有作辯駁,而是默默的挖坑,然後将艾麗卡小心翼翼的彷如坑中,仔細打量了一眼這個老人,才推土封墳。
最後,他拔出那把鲨皮刀鞘的短刀,盈盈寒光閃爍在刀身之上,他手握短刀,一字一字的在枯槁的櫻樹上刻下這麽幾句。
“刹那芳華去,彈指紅顔老,一别經年去,再見淚難盡。君去花正茂,君歸人已謝,百般柔腸轉,終究無怨悔。”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轉頭看向華萊士,說道:“華萊士,如果你還能找到巴納德埋骨的地方,請幫我說一聲對不起。”
說着,葉郁一步一晃的走出村子,不知不覺,他的雙腿之上,已經被鮮血染紅。
方才他跪地接住艾麗卡,恐怕膝蓋小腿都已經磨破。
華萊士目送葉郁離去,臉上仍是猶疑不已,這時候,忽然一片粉紅的花瓣從他的眼前飄落。
他轉頭看去,臉上愕然震驚!
那枯槁的櫻樹,此刻竟然已經開滿了粉紅的花兒,微風中,花兒飄落,美不勝收。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