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窦老丈挺可憐的。他的獨生兒子跟匈奴死磕了數年,戰功赫赫。窦老丈本指望着兒媳能他帶來人丁興旺。他便不斷地借用朝廷的獎賞擴建這座宅院。可惜,兒媳一直沒有添丁。去年春季的時候,他還在春社上跟大夥兒說,正在幫兒子多物色一些女子,等兒子回來後,催促他完備一場連綿不絕的婚禮。沒想到去年年底卻得了消息,他的兒子不幸戰死。”
馬驵儈慨歎一聲:“窦老丈一夜之間滿頭白發,上個月我找他時,差點兒認不出他來。沒有了兒子便沒有了主心骨,心情極爲低落,有時還說着什麽‘沒有了兒子活着沒什麽盼頭’的話。可惜了這些年修築的大宅院。每每在這院落中穿行,我就在想,若是他的兒媳争氣一點,生個一兒半女,或許,這座宅院慢慢地也會人丁興旺起來。可惜啊,這種場景再也見不到了……”
劉病已聽了心情有些沉重,但他盡量不讓這種情愫影響了對這座宅院的定位,說到:“吉人自有天相,像窦老丈這樣的大善人,一定會有福報。或許,他的兒子常年在外會養了一些妻妾,給窦老漢留下了後人呢。”
劉病已這般一說,馬驵儈才覺得有些失言,後悔剛才的話會被主顧家認爲不想賣給他這座房子,忙笑着說道:“但願!但願!”
馬驵儈陪着劉病已邊走邊介紹着房子的布局:“這個宅院分前後左右共七進,各有圍牆大門相隔。主院四合一式,正屋爲大九架高平屋三間,兩廂更樓各五間,門樓四博平房三間……”
“後院正房系三間兩弄九架梁高平屋,左右兩廂各爲五間一弄七架梁高平屋,四周封閉高圍牆。圍牆外左右兩側各建偏屋平方,六架梁各十間,系廚房竈間、柴間、春米間等輔助用房,與正屋廂房弄堂相連。竈間與正屋用高牆相隔,這是防火災的重要措施……”
“各建築群落間鋪以石闆大道相通,并挖掘護宅河道連串……”
劉病已不得不佩服工匠們的建築智慧,既體現了大氣端莊又兼顧了光照、冷暖、防火、避水,确實暗含了天時地利與人和的道理。
轉了足足半個時辰,才把整座院子看了一遍。
有數個獨立的小院子可以作爲工坊。
高大的院牆起了很好的防禦作用。
院牆周遭難得還修築了城牆一樣的過道,可以派兵駐守。劉病已猜測,這大概是常年泡在戰場的窦家人的慣性思維。看家護院,不能占據制高點,就覺得沒有安全感。
裏裏外外看了一遍,劉病已已經在心中盤算好了,除了獨立院落作爲工坊外,還有幾座樓閣,完全可以供給三百人居住。況且,等根據工坊類别,還可以将他們分開居住,以防他們互相流動,造成技藝洩露。
劉病已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早已被安排好了。
正愁着找不到這樣一座類似城堡一樣的封閉空間,沒想到在窦家宅院找到了。
隻要把宅院大門一關,讓護衛們站好崗,整個莊院如同鐵桶一般,一般人插翅也飛不進來。
讓劉病已極爲滿意的是後院有一個龐大的空地,如果購買了這座宅院,以後可以作爲武場。
不管是打靶射箭,才是跑馬,都能遊刃有餘。
劉病已一直想要這麽一個大地方,用來訓練家丁。未來,随着各種工坊建立起了,亟需一批精兵來保護這些産業。
那麽多房間,不愁家丁居住。他還可以把師父朱安世接來,幫助自己訓練家丁。
房子看過了,便涉及到了價格的談判。
馬驵儈依舊保持着職業性的微笑:“本來呢,像這麽大的宅院,按平方來算,也是價格極其高昂的。别說旁人,就拿小人來說,就算小人全家不吃不喝,攢上三輩子,未必能買得起這座房子。不過呢,上次程老前來說起購房者爲劉東主來,窦老丈對您頗爲尊敬,願意折價出售。并且,田産也是按照窦老丈前幾年買入時的價格出售。自當不讓他賠了本錢不是?”
馬驵儈總是這樣,先吊起對方的胃口來,之後再實行敲打之術。
“不過呢,劉東主也是知道滴,不管是田産還是房宅,都需要登記入冊,上報到縣。而這麽大面積的房宅和田産更需要向京兆尹請示,等京兆尹批複的公文下來,這次交易才能正式交割。”
登記造冊,劉病已立馬明白了,這裏面還牽扯到了财産稅和交易稅,以及田産每年要繳納的各種苛捐雜稅。
此時的大漢,由于奉行的是劉徹的尚武之風,連年打匈奴,又敲打周邊小國,國庫耗費極大,爲了籌措經費,劉徹下令商人、放高利貸者等赢利階層自己統計自家的财産向官府如實彙報。
劉病已從馬驵儈口中得知,每兩千錢資産,征收一百二十錢的稅賦;普通人家,不事商業的,資産每四千錢的征收一百二十錢,比富裕的商人少一半。
“能不能想個法子變通一下?登記的畝數或者面積少一些?”劉病已随口開玩笑到。
馬驵儈連忙擺着手:“這萬萬使不得啊!缗錢令推行之初,效果很不好。一些富人故意不登記或少登記,當時的官府查實了不少這樣的案件。爲了斷絕這些偷奸取巧行爲,
朝廷又下文規定,誰隐瞞财産不如實登記,或者故意少報的,發戍邊疆一年,其财産充公。爲此而家破人亡的人家不在少數啊。現在回頭看看,還令人後背發寒呢!”
“方圓百裏,窦老丈幾乎是名人。與他樂善好施有關,更與他的兒子取得赫赫戰績有關,更重要的是旁人都對他家的房宅和田産眼紅呢!光這一單交易,已經有不下十家大戶來打聽了。不過呢,窦老丈鐵定了要賣給劉東主,對于其他戶,他甯可加十倍的價格也不賣。”
劉病已微微一笑,“窦夫子也是性情中人,改天學生一定去拜訪他老人家。”
“好啊,這話我一定幫劉東主帶到。不過,隐瞞田産和房宅面積的事萬萬做不來。”馬驵儈再次囑咐到,“官府對偷逃稅者實行告發和舉報,規定凡是查實後,舉報者能獲取偷稅者一半的财産。比如說李二發現張三進行房屋買賣搞‘白契’,不到官府登記,李二若向官府告發,就可以拿走張三一半的房産。這手段比我這種大買賣戶都賺得多,眼紅地很。但買賣行有規矩,我們驵儈若行此下賤之事,一輩子的名聲就毀了。”
劉病已哈哈一笑,“好一個民意監督,有此手段,朝廷應該白賺了不少吧?”
“是啊!有此利益刺激,告密成風,很多人一夜之間傾家蕩産。而朝廷得民财物以億計,國庫也不那麽緊張了,要不然連年的征戰哪能堅持下去?要知道打仗打的可是銀子。”
“哼!”此時,狗三兒冷哼一聲,說到:“俺們當然如實禀報了!俺師父救流民所花的錢買這樣的院落十座也不止啊!”
馬驵儈納悶不已,“聽說流民的資費都是由昔陽家出的。”
狗三兒不幹了。“切!他家那是不情願給的。給的錢也不多。剩餘的錢财虧空都是俺師傅說評書賺來貼補上的。”
馬驵儈眼前一亮,頓時恭恭敬敬地朝劉病已一抱拳鞠躬下去,“恩公,請受小人一拜。”
劉病已連忙攙扶,問到:“馬夫子這是何故?”
馬驵儈歎息一聲:“小的之所以要感激劉東主,還得從小的祖籍說起。小的祖籍在齊國。也是因爲旱災,家父才流亡到此,那時候小的還小,但那時的碎片記憶還是有的,整天餓得肚皮貼後背,連樹皮都不容易争搶到。”
“家父憑借認識一些字,給一家販賣馬的店鋪打工,慢慢地做成了有名的驵儈。家父年事已高,小的便接替了家父的營生。從年輕開始,不斷有祖籍的人逃來,知道家父的,便來求助,家父也不吝啬,有難必幫。”
“可後來,求助幫忙的越來越多。家父應接不暇。畢竟家資也是薄弱,也是無能爲力。正在發愁的時候,沒想到劉東主出現,幫家父解了圍。家父每每提到你便贊不絕口。不光幫了家父,更幫了族人。一家人對劉東主着實感激啊。”
劉病已擺了擺手,“此事換做誰,必然會這般做,我也隻是做了該做的事,馬夫子不必放在心上。”
對于這般心胸,馬驵儈更爲驚詫。要知道這般城府和度量的人,就算成年人也未必做得到。
“馬夫子放心吧,我既不會隐瞞财産,更不會冒那個險,另外窦夫子的交割稅由我來支付吧,正好彌補了窦夫子沒跟我要高價的折損。”
“好!那就一言爲定,小的先替窦老丈謝謝劉東主了!”
至于交割價錢,劉病已把此事全權交給了程謙辦理。畢竟人家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讓了利,如果自己再出面跟人家讨價還價,着實拉不下臉面來。況且,對方派中人,這邊也由程謙做中人,彼此有什麽要求都好開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