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一番冷冷地質問,不免讓張歐心中大驚,雖然他今天一早才知道騰達酒館的原東主蘇柱子是蘇文的堂侄,不由得脊背發涼,但想了一日,便覺得自己辦案也算是合乎法度。
蘇柱子爲了奪取騰達酒店,綁架了原東主唐家的兒子做要挾。唐家不得不以極低的價格将酒店轉給了蘇柱子。
但騰達酒店早就被錢家惦記上了,尤其是當唐家陷入窘迫,幾次找到錢家想賣給唐家。
唐家隻是因爲價格上談不攏才遲遲沒有答應,沒想到卻被蘇柱子鑽了空子,率先将酒館奪了去。
這家酒館的意義不單單是賣酒菜的生意,而是掌握有官府特許的釀酒權利。
酒館被蘇柱子奪了去,眼看到嘴的肥肉被人搶走了,錢家怎能不生恨。
錢家找到杜縣縣令張歐,花了大價錢,設了計謀,讓唐家寫了訴狀,将蘇柱子抓拿歸案,并在幾日内辦成了鐵案。
蘇柱子一出事,親弟弟蘇二急忙向叔父蘇文求救。
蘇文這才親自趕到杜縣處理此事。
不過,張歐的态度讓蘇文極爲惱火,索性賴在這裏不走了,隻等着張歐給出明确答複。
隻愛占便宜卻從不願意爲了旁人花錢的張歐,怎舍得把蘇文安排在高等的酒肆館,在那裏有酒有肉,還有樂技伺候,一日下來沒有十兩銀子,絕上不了台面。
張歐苦思冥想才想到了讓自家的小婦伺候這位京城來的宦官。
他一個廢人,再怎麽着也不會辦出多麽離譜的事。
好好勸慰了小婦,這才說服下來。
蘇文在這裏逗留了大半天,一半時間把張歐支開了,讓把好好梳理一下此案件給他一個詳細的報告。
天一擦黑,張歐才前來禀報。
“今晚吾還要當值,限你三日内,辦好此事。三日内吾要在宮内見到吾那苦命的大侄兒。若是見不到,你就等着懲戒書吧!”
蘇文說完,這才不情不願地起身,臨走時還狠狠地捏了捏那名美貌女子的下巴。
張歐敢怒不敢言。
那女子強忍着劇痛,擠出一個笑容來,施了萬福。
張歐一路躬身陪着笑,将蘇文送到門外的馬車上。
看到馬車走遠,張歐這才長舒一口氣。
想到小婦剛才的滿臉的苦笑,知道她今日受了委屈,張歐趕忙回宅院中,去安慰小婦。
一進房門,便聽到了屋裏傳來了小婦的哭泣聲。
張歐從袖子裏摸出了一支銀钗,覺得有它就能好好安慰一下小婦的心情了。
當他推開門邁步進去時,驟然看到小婦揭開了衣服,露出了滿背的淤青。
“啊!”
張歐心疼極甚,冷氣從腳底一直涼到頭頂,頓時氣得咬牙切齒,“你……”
小婦聽到男君進屋裏了,趕忙披上了衣服。
張歐心疼地渾身顫抖,慢慢走近了小婦,輕輕揭開了披在背上的輕紗,看到她整個背上被掐地一個又一個的淤青點,密密麻麻地像是萬千墳茔,觸目驚心。
“好你個蘇阄人!本縣非刮了你不可!”張歐痛不欲生,聲音顫抖,“痛煞我也!”
小婦聞聽此言,扭身一下子摟住了張歐的腰肢。
……
坐在轎子裏,張歐無精打采。
回想着心愛的小婦被蘇文折磨地不成人樣,心裏頓時如刀割一般火辣辣疼痛不已。
常年與号稱母老虎的細君相伴,張歐一直覺得自己因爲挺不起腰闆來,不像個男人。
而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小婦的到來,不但讓他的腰闆挺直了,還讓他找回了男人的雄風。這段時間以來,張歐的心情大好。
就算在家裏,被細君責罵,張歐的心境也好了不少,不似以前一樣愛好受悶氣。
這樣以來,細君因爲自己的淫威不奏效了,卻也有所克制。
因爲這種種變化,張歐格外地疼愛這個小婦。
沒想到自己視若掌上明珠的小婦竟然被蘇文蹂躏地那般凄慘。張歐又惱又恨,在轎子裏坐着,心裏卻如同架在火上烤一般。
張歐一心想給予小婦一些補償。但他拿不出什麽像樣的東西來。往日裏别人孝敬自己的東西,都如數上交給了細君。如今他兩手空空,正在爲此事的善後發愁不已。
讓張歐更加心煩意亂的是,蘇文交代的事情明顯讓他左右爲難。蘇柱子之案雖然是秉公執法,但在量刑上,他是加重了太多倍。當時是他受了錢家的不少好處,才盡快結的案,沒想到如今自己倒被推上了油鍋,進退兩難。
若是按照蘇文的要求放了蘇柱子,他不但會要求把酒莊奪回去,更不會放過自己。而錢家因爲夙願最終沒有達成,一樣不會繞過自己。
一想到這件棘手的事,張歐便心裏淤堵,異常難受。
轎子停下,府宅已到了。
張歐無精打采地走下轎子。
扈大上前行一禮。“大人,東南城的劉病已求見。”
張歐連想都沒想,直接冷冰冰地回到:“不見!”
此時的扈大朝旁側的人一揮手,那名衙役抱着小箱子快步走上前,低頭彎腰高高地舉起。
“大人,這是劉病已的一點心意。”扈大這麽一說,張歐這才猛地睜大了眼睛,急忙伸手接過去。
微微打開一點縫隙,赫然發現小箱子裏全是珠寶,張歐頓時驚喜不已,情緒馬上好了起來。
有了這些寶貝,小婦也不會因爲受的委屈而難過了。
他打定主意,馬上折返回去,親手交給小婦,讨她歡心。
張歐剛想折返上轎,扈大卻再次提醒到:“大人,劉病已帶來了昔陽家爲非作歹的證據,還有十幾名人證。”
此時,他身旁又過來一名衙役,手中端着一個案闆,案闆上堆着一堆竹簡。
張歐一下子想起,昔陽家的人還關押着,正愁着捉不到昔陽家的證據呢。
沒想到自己所想所要的全都統統來了。
張歐頓時對這個劉病已有了興趣。
“好,他們人在哪裏?”
“他們都在縣衙門前候着。”
“好!打道回縣衙,本縣要連夜審問此案!”
張歐很少夜裏訊案,今日卻來了興緻,不免讓扈大對劉病已的手法刮目相看了。
其實,張歐心裏想的是,小婦的宅院恰在縣衙附近,正好借着這個機會今晚直接在那裏過夜了。
衙役一行直奔縣衙,一路上遇到了流民,都施禮喊道:“浩然青天,愛民如子!”
張歐聽了更是心花怒放,一日之内因爲蘇文而窩的一肚子火終于消了不少。
杜縣縣衙内,張歐升了内堂。因爲隻是涉及到取證,所以就升了小堂。
縣尉胡文貴一直處于養病狀态,所以一縣的治安、捕盜、司法皆由縣令張歐代替。
但具體事務上,張歐全權交給了扈大處理,自己做起了甩手掌櫃。
扈大爲人爽快又仗義,還喜歡樂善好施,縣衙裏的衙役們爲此私下裏都叫他扈大人,實際上是盼着他能接任縣尉一職。
扈大也是這麽想的。
隻是衆人心知肚明,不說開而已。
縣丞馬耀晖是一位文弱的先生,因爲張歐的慣常甩手,讓這位縣丞整日忙碌着全縣的文書工作,還監管着一縣的糧馬、稅收、戶籍、巡捕等事務。近數月,因爲難民之事,他與主簿幾乎住在了辦公衙署,忙得焦頭爛額,卻還是屢受上級的批評。
劉病已到來後,有效安撫了流民,才讓這位馬縣丞和主簿大大地喘口氣。
所以,當他們聽說站在台下的人是劉病已時,不免對這個小少年大爲好感,态度上就好了很多。
張歐詢問了事情經過,有一一詢問了證人,馬縣丞和主簿在一旁細細做着筆錄。
等劉病已與十幾名證人簽字畫押時,窗外的天空已經放亮了。
張歐這才想起錯過了與小婦共度春宵的時刻,不免有些恨恨,連忙宣布退堂。
走出縣衙,程謙上前來,說到:“公子,酒館兒飯菜已經定好了,在二樓思雅廳。”
劉病已連忙攔住了扈大,馬縣丞、主簿,以及值夜班的衙役,邀請他們去縣衙對面不遠處的酒樓用餐。
幾人頓時大喜,連忙跟着這小少年走去酒樓。
再去找縣令張歐,卻不見了蹤影。
有人悄悄跟劉病已一指旁側不遠處的胡同,“與美人共度春宵一刻了。”
衆人低聲笑語一番。
酒桌上聊了一些閑話,臨走時,劉病已讓程謙給每人分發了一些銀子,衆人紛紛抱拳緻謝。
趁着距離評書開講還有一個時辰,劉病已趕忙回去小睡片刻。
這一覺睡得昏昏沉沉,快到點時,被小團兒叫醒。
劉病已心中慨然,“看來,需要把造紙術借用一下,安心寫書,也一樣能火吧,反而省去了自己費口舌了。”
劉病已強打精神,才發覺自己這段時間錯過了晨跑,錯過了讀書,更錯過了準備不久将要到來的春闱論辯會了。
“流民安置之事得抓緊了!也不知道桑大人那邊進展如何了。”
洗涮完畢,劉病已扒了幾口飯菜,便朝講台方向走去。
今日裏,聽評書的人更勝昨日,貌似之前流民占據的地方全都爆滿了。
不過,還有不少流民卻耐着性子想再聽一聽劉病已的評書,這就出現了一排排木車隊伍旁,蹲着或者站着數千流民的景象。
劉病已上了訓誡亭,端坐齊整後,朝黑壓壓的廣場上望去。
等到衆人的喧嚣漸漸沉寂下去了,劉病已才開了口朗聲說到:“悟悟悟,衆生苦。所求衆多是爲苦,求而不得苦上苦。談談談,道德玄,不對知音不可談。對了知音談幾句,不對知音枉費然!”
當“然”字被拉長和擡高音調後,劉病已拾起醒目往石闆上一砸,“啪”地一聲響動。
“好!”
現場掀起了雷鳴般的掌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