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棉的記憶裏,過年無疑是個好日子。
二哥無論在哪都會趕回家,其餘人自然不用說了。
蘇夫人想着給她置辦一身新的衣裳,得了空就和她一起出門。
今日天氣好,陽光和煦,連日來一直都是大雪紛飛,如今放了晴,連帶着空氣裏都有了一股淡淡的清冽味道。
雪後初融,連帶着人都精神了起來。
這幾日下雪,蘇錦棉也不大愛出來,連她那裏都少去了,倒是蘇錦城那裏一趟沒少跑。
上了馬車,隻往京城内駛去,近年關了,處處人聲鼎沸,入目之過皆是繁華之景。想着再過幾日就過年了,街上恐怕又是要冷清了下來。
馬車行到城内便因爲人太多無法再前行,好在她們要去的地方已經到了,步行過去也是無礙的。
蘇錦棉素來喜歡這家小作坊裏的糕點,偶爾阿蘿出府或者是小厮外出,想起總是會讓人過來一趟。
她今天過來,店裏的掌櫃早就識得她,立刻引着上了樓上的雅座。
城裏不少人都知道蘇家的三小姐年後就要嫁入八王府裏又是欽羨又是敬畏的,如今對着她便都小心翼翼起來。
掌櫃的也是如此,招呼了小厮端了糕點上來,就在一邊伺候着。
蘇錦棉微微皺了眉頭,倒也沒說什麽,拈起糕點每樣嘗了一口,便讓他包了起來。
蘇府向來對下人都不錯,逢年過節也絕不虧待,這些糕點蘇錦棉吃的倒是極少一部分,一大部分都是要發下去給下人用的。
等繞了一圈,身旁跟着的下人手裏已經雙手都提滿了東西,前方不遠處就是奇珍齋,蘇夫人不知道這是八王爺名下的,興緻勃勃地和她一起進去挑首飾衣服。
她上次和朱婉婷來過一次,不少人都記着她。
好在奇珍齋裏來往的都是大人物,也沒人大驚小怪的,各忙各的。
等這些行頭都置辦好了,正要出了門,倒是迎面撞上了朱婉婷。
她倒是笑意盈盈的,看見她還很有禮的向蘇夫人福了福身,自那日的事情之後,想讓蘇錦棉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是不可能的,不過大庭廣衆之下也不能失了風度。
朱婉婷看了她一眼,面上的神色自然的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很是親熱地握住了她的手,“姐姐也在這裏啊,不如陪我一起挑挑花色?過幾日可要去宮裏玩呢,愁死了。”
蘇錦棉才沒那閑工夫陪她挑花色,一拂手,不動聲色的擺脫了她,“朱小姐天生麗質,穿什麽都好看,我剛過去挑的時候倒是新到了一款嫩綠色的,得體又大方,如果你要的話我就先不要了。”
說完,她又是緩緩一笑,有些頭疼地往外看了眼,“天色不早了,上次受了涼身子一直沒好利索,恕我難奉陪。”
她的話說的滴水不漏,朱婉婷尋不到一點的細縫鑽,也隻能放人。她本就沒想着留她下來,可如今聽了這番話,卻難堪得不行。
裝親熱的的确是她,但蘇錦棉那一聲“朱小姐”就跟一巴掌一樣直接打了過來。
更别說她後面說得那句“如果你要我就先不要”,面上看着是親熱,可話裏那不屑與之爲伍,以及恩賞的語氣,實在讓她頭皮都炸了起來。
沒人覺得她話裏不對,可擺在她們這樣的關系上,卻讓她刺痛的不行。
蘇錦棉看她臉色沉了下來,便也解氣了,微微一笑,轉身和蘇夫人一起離開了。
待上了馬車,素心看了她一眼,這才輕聲問了一句,“怎麽回事?”
蘇錦棉不說話,她順着她的視線就看見了她最近帶在身上的那個玉佩,“八王爺送的?”
蘇錦棉看了眼玉佩,點點頭,“恩。”
素心擡手摸了摸她,語氣裏有了絲欣慰,“原本娘親還擔心你去了王府會受委屈,看來他有心,你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難過。”
蘇錦棉擡頭看她,她緩緩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現在還有些小孩子的心性,這幾日臨嫁了,我都跟你爹爹說,棉兒這會就要出嫁了她還小呢,一個人可怎麽辦。”
蘇錦棉順勢伏在她的懷裏,鼻尖都是她娘親淡淡的香氣。
素心很久沒這麽抱過她了,心裏一暖,“不過沒關系的棉兒,你也不用怕。你爹爹還有你哥哥都是做好了萬全對策,我們商家對官家雖然低上一等,可你沒有不是的地方,别人欺負你你就必須要讨回來。如今八王爺還是站在你這邊的,萬不能讓自己吃虧了去。”
她不說話,就握着她的手,細細地聽着。
“今年倒是你在家裏的最後一年了,娘親親自給你做幾個菜可好?以前還總想着要多留你幾年,反正也不怕棉兒這等姿色嫁不出去……”說着,她自己也笑了起來,可笑了片刻,又惆怅了。
“可誰料到你進了王府,八王爺雖然是你的良人,可我總是不放心啊。”
蘇錦棉眼眶裏一熱,握住蘇夫人的手,輕聲且堅定得說道:“娘,你放心,我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的。以後我出了蘇家的門,你就當沒我這個人了,想和皇家撇清關系就趁現在,萬不能越攪越深。”
蘇夫人一聽見“以後我出了蘇家的門,你就當沒我這個人”時,眸色頓時一沉,“你這話要是讓你爹和你哥哥聽見了,看他們怎麽收拾你。”
蘇錦棉也不辯解,隻是輕聲笑了笑,“我是說真的,我以後卷入了宮廷之争裏,我會努力保全自己的。但蘇家于我,不是後盾,是累贅。”
她看着蘇夫人,一字一句道:“你們安好,我才敢去博,不然束手束腳,最後連累了你們,就真的是我的不孝了。”
蘇夫人的面色徹底沉了下來,“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
她張了張嘴,最後終是在娘親沉郁的臉色下閉緊了嘴。
換個角度,設身處地的想,她也是不願意的吧。這是她的親人,血脈交纏,哪能說不管就不管了?
這件事的确急不得,可蘇錦棉如今唯一的顧慮的确就是蘇家,蘇家的基業,全族的性命。
八王爺勢必是要争那個位置的,不然無論是誰上位,首先第一個要除的就是他。
他一傷,蘇家自然不能避免。
她能做的,也就是爲他添一臂之力,可心裏有挂念,哪裏能做到心無旁骛?
這件事仔細的計較協商起來,還是要跟爹爹以及哥哥說的,他們畢竟理智許多,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而她,在她被他選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孤立無援了。
所以之前,她掙紮,她迷茫,可事到臨頭了,才發現,隻要往前走就好了。
——
除夕那一天,蘇錦連終于回來了,早上到的,還沒和蘇錦棉說上話,就被蘇遮木叫走了。
一直到下午,才算是真正的有空,帶着專門給蘇錦棉帶來的禮物到了暖苑。
她正在泡茶,他前腳一來,蘇錦城也過來了,難得三個兄妹聚在一起,她遣走了阿蘿,就三個人圍着桌子而坐。
她泡茶的手藝倒是不錯,不過一般不輕易親手來。
蘇錦連這回回來看着蘇錦棉的時候心境已經大不同了,抿着她泡的茶,語氣頓時沉了下去,“倒不料今年是最後一年了。”
蘇錦棉的手一頓,垂着眼也是一顫,随即才不動聲色的繼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三個人閑聊了一會,蘇錦棉想着再過會就要聚在一起吃飯,怕是有話都不方便說了,斟酌了一下便道:“哥哥,有些話,我想先跟你們提一下。”
她這話一出口,兩個人差不多已經猜到是什麽事了,面上皆是一沉。
蘇錦連上午就從蘇夫人那裏聽到了,不由歎了口氣,“這話再不要說第二遍。”
蘇錦棉笑了笑,擡手握住這兩個護她到現在的兩位哥哥的手,“還是要說的,我想了很久,覺得那日和娘親說得的确有些不妥當。”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這才說道:“其實早些年爹也有把主心往江南遷的想法,我隻有你們,如果你們真的不管我了,我斷然是要傷心的。我的想法便是,趁着二哥也在那裏,不如就這次機會,慢慢轉移到江南。”
“江南也有八王爺的産業,他應該很樂意大哥過去幫忙打理,好讓他把以北調回京城裏。這樣,你們依然能夠牽制着他,對我并沒有影響,而又遠離了這裏的是非。你們也知道如今的局勢,太子未定,皇子之間争鬥的厲害,哪一天八王爺謀身而動,我們家大業大的,如何脫身?”
她說得句句在理,顯然是把前因後果都想了一片,連說辭都一并想好了。
蘇錦城不說話,她便繼續說道:“江南更适合我們伸出觸手去,就算京城再有異動,也不至于太連累你們。”
“什麽叫連累?”蘇錦城不贊同地皺了皺眉。
蘇錦棉卻不慌不忙,“的确是連累,這本就不該是我們蘇家遭遇的。再說了,蘇家也是我的,我見不得出一點的事,所以不管從哪方面考慮,蘇家必定要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