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蘿看着小厮跑回去找八王爺,笑得一雙眼都眯了起來。“就該讓八王爺知道你來了。”
蘇錦棉看着遠處江邊的景色,想了想,還是轉身走了。
還沒走幾步,燈心亭就從半掩着的門裏跑出來,那小厮邊跑還邊高聲叫着“蘇小姐”邊跑了過來。
她擡頭看過去,看見的不是小厮,倒是他。
隔得遠,她倒沒怎麽看清,就看見他往這邊掃過來一眼,然後就走了過來。等他緩步走過來,也不過一會的功夫。
他今日倒是難得穿了一身白色,白衣勝雪,此刻站在這邊白茫茫的天地之間,卻顯得氣質清冽,渾然天成的一股威嚴貴氣。
她一時看得有些出神,連他走到跟前了才察覺,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八王爺眉頭一皺,穩穩地托住她的手扶了一把,看見她的手藏在袖口裏,順手就摸了進去,觸手之間涼得像冰塊。
他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微微眯了眼看向她身旁的阿蘿,“你就這麽照顧你主子?這麽冷的天……”
“不關她的事。”她出聲打斷他,“我并沒有想打攪你的意思。”
八王爺的臉色頓時就沉了下去,他一雙眸子裏飛快地掠過一抹光,二話不說,把她橫抱了起來,“這裏是風口,你還想受凍多久?”
蘇錦棉被他突然抱起,吓得立刻環住他,可又顧忌這邊眼線衆多,微微皺了眉,“你幫我備輛馬車,我回去便罷,不打攪你了。”
她連說了兩次“不打攪”,他的臉色就更沉了一些,眉頭一皺,很是不悅。“我在這裏,你不打攪我,還想擾誰雅興。”
她原本還想辯解幾句,可一看到他警告一般的神色,就默默地咽了回去。
他一路抱着她走上燈心橋,走下橋的時候似乎是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棉兒既然說不想打攪我,顯然不是因爲我而來,那是爲何出現在這裏?”
蘇錦棉不答他的話,隻轉了視線看向遠處孤零零的那棵樹上。
他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冷冷得笑了一聲,“小陸子,把那棵樹砍了。”
蘇錦棉這才擡眼對上他,看見他眸底的戲谑,便知道他隻是逗她看過來罷了。想着這事她相瞞也瞞不住,再者做錯事的不是她,她爲什麽要瞞着幫别人欺負自己?
這麽想着,她也就一股腦的倒了出來,“本來我現在應該在家裏睡大覺。”
她難得情緒外露的明顯,他不由就放慢了腳步聽她說。
蘇錦棉越想越生氣,看了他一眼,語氣裏也帶了一絲埋怨,“是朱家的小姐約我出來的,說是來這裏看看你,哪知道你閉門不見,人家姑娘惱羞成怒了。”
“那你生氣什麽?”他雲淡風輕地笑了一聲,“這個時候你絕對不會出言搭理,她是不是還做了什麽?”
“你倒是了解她的性子。”她嘀咕了一聲,以爲他沒聽見,卻不知他早已收入耳中,唇邊的笑意更甚。
接下來的她就不再多說了,她不知道要怎麽開口,也生怕他會說出一句贊同的話來。
朱婉婷的那句話說得的确不假。
王爺府裏沒有三四個小妾那都不叫個事,就算王爺自己沒想法,皇上可不見得就能讓他獨守一人,将來還不知道要有多少個女人送進王府裏。
一想到這個,她心情就有些郁郁的,咬着下唇也不說話。
燈心亭裏的确不止八王爺一個人,還有兩個人是蘇錦棉都不認識的。八王爺顯然也沒有引薦的意思,徑直抱着她進了屏風後面。
屏風後面倒隔了一個雅緻的落腳之處,風景甚好。
屋裏燒着爐火,比起外頭不知道暖和多少,她輕歎了一口氣,實在是覺得有些冷,手指涼涼地就貼在了他的手腕上。
他也不躲不避,大掌一包把她的手整個攏在了手心裏,見她鼻尖凍得紅紅的,倒是笑了一聲,“棉兒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怎麽連點氣魄都拿不出來?說出去可真是丢了爲夫的臉。”
蘇錦棉一愣,一時有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八王爺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可一二總是能猜出來的,給她蓋上了厚厚的毯子,就在一旁坐了下來,“棉兒在外代表的就是我,被人欺到了頭上都悶不吭聲的,恩?”
蘇錦棉這才反應過來,終于覺得渾身暖了一些,偷偷隔着屏風看了眼外面,輕聲說道:“你出去吧,我不打緊。”
“不打緊?”他微微揚了尾音,他順着她的手往上探了探,也是涼涼的,不由眉頭都皺了起來,“她胡鬧你就跟着胡鬧?自己什麽身體不清楚?”
蘇錦棉被他訓得有些心虛,可本來就有些委屈了,他這會疾言厲色的,不免面上都沒了笑意,就垂了眼撓着他的掌心。“剛才本是想來你這裏避下風的,可是我一向不愛走那樣的橋……”
她擡眼看了看他,見他面色平靜,又補充了一句,“被冷風吹了吹,也清醒了些,就不想打攪你。”
“不想打攪也打攪了。”他輕歎了一聲。
待暖了她的手,這才又摸了摸她的臉,看她臉色實在不好看,眉頭也皺得緊了些,“那丫頭沒輕沒重的,真要罰她了。”
蘇錦棉不說話,擁着被子一卷,側過身子閉上眼睡覺。
外間還有人,他實在是不宜陪她多久,她這麽一閉眼,顯然也是在趕客了。
小陸子把暖爐拿了進來,他微微掀開被子,摸着了她的手,把暖爐放進她的手邊,“睡醒起來喝碗姜湯,有事便叫我。”
說話間,他已經站起身來,随即讓小陸子又搬來個暖爐放進來,在塌邊站了片刻,這才走了出去。
蘇錦棉沒有睡意,見他走了,便睜開眼來。
頭頂的雕花甚是好看,她盯着花紋看了許久,也有了一些困意,剛閉上眼,不知道怎麽的,眼淚就劃了下來,她擡手一摸,自己也愣住了。
終究還是在意的吧。
哪怕真的很喜歡,可也不想委曲求全。
其實八王爺的性子她也知道些,不喜歡的不會靠近,哪怕是看一眼都懶得。喜歡的,就占爲己有。
可他的身份地位卻始終讓她有着顧慮,這并不是她聰慧強大起來就能改變的,而是世世代代延續下來的老祖宗的規矩。
若哪一天,他膩了倦了,又或者登基爲皇,這一日總是無法避免。
她把手縮回了被子裏,掖着被角,偷偷下了決定。
真有那麽一天,她遲早會踏出王府,哪怕隻是一個人過,也能眼前清靜。
——
待她睡醒,已經是下午了,阿蘿就在她榻前搬了個小凳子坐着,見她醒過來,手指豎在唇邊,示意她不要出聲。
蘇錦棉透過屏風往外看去,隻朦朦胧胧地看見幾個人影,外間的聲音刻意壓低了,她根本聽不清。
阿蘿猜測着她這會也該醒了,就把姜湯絆了糖先小火熱着。
她擁着毯子坐了片刻,阿蘿就把姜湯端了過來。
終歸是有些不小的動靜,又離得不遠,一下子就能聽見了。外間似乎是頓了一下,随即便聽見八王爺問道:“棉兒醒了?”
她抿了一口姜湯,辣的嘴都有些燙,掩着唇咳了好幾聲才回答他,“恩,醒了。”
他倒是沒過來,在外面又耽擱了一會,就潛了人先離開,他這才繞過屏風走過來,讓阿蘿去吩咐備上晚膳,就在這裏用了。
她捧着小碗一口口咽着,咽的頗有些費力。
等一小碗喝完,唇都已經被燙得微紅,她吐了吐舌頭,隻覺得從嘴到胃裏都火辣辣的,灼燒得她渾身都有些熱。
他拈起碗邊的一塊蜜餞喂進她的嘴裏,眼底帶了薄薄的笑意,“怎麽跟小孩兒一樣?”
“我出來那麽久,該回去了。”亭子裏四面的窗都關得緊緊的,她也看不出天色,隻知道時間是不早了的。
八王爺就在她的榻前坐了下來,摸到她的手攏在掌心裏,溫度暖暖的,他這才松開了手,“不急,已經讓人回去說一聲了,這幾日就歇在我這裏,進完宮我再送你回去。”
蘇錦棉大驚失色,“這不妥。”
“哪裏不妥?”他勾了勾唇角,眼底還蘊着笑意,“棉兒本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在夫家留宿幾天哪裏不妥了?”
哪裏妥了?
她暗暗腹诽了一句,很是不情願,“八王爺也說了,是未過門!”
“我向來不看重這些禮節。”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本王就算不墨守成規又如何?誰敢說不是?”
依然是他慣有的輕佻和邪佞,她卻突然笑了起來,“八王爺何必尋我開心。”
他拈起她鬓邊的一縷發,語氣卻突然放輕,“再有今日之事,我絕對不饒你。”
她心下一跳,擡眼尋着他的視線。
他眼底的那些輕佻就似剛才的水中花,此刻哪裏還有半點的痕迹?倒是嚴肅裏還帶了一抹怒意,連把那縷發勾至她耳後時,神情都未有一分的戲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