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棉進了屋子,蘇錦城已經等了片刻了,見她就這麽走進來,微微皺了眉頭,掃了阿蘿一眼,“怎麽也不披着件衣服。”
蘇錦棉看了眼門外稍顯稀薄的太陽,“我不冷。”
蘇錦城是剛從商号回來,過一會就是飯點,他索性也不走了,讓阿蘿給他斟上茶,思忖了片刻才道:“我聽說朱将軍的妹妹今日來約你一起出去?”
蘇錦棉點點頭,“怎麽了?”
蘇錦城皺了皺眉頭,聲音冷了些,“朱将軍爲人倒是可以深交,倒是這妹妹……”
蘇錦棉今日和她相處了些時間,也大概摸清了這姑娘家的性子,看着活潑又機靈,城府卻是有些的,至于好壞她不敢多加猜測,隻自己存了一份小心。
如今聽蘇錦城這麽一提,不由挑了挑眉,“如何?”
蘇錦城卻不再往下說了,隻看了她一眼,押了一口茶。“自己警醒着些便罷,我這段時間倒是有些風聲鶴唳了。”
蘇錦棉微微皺了下眉,攏着袖口,垂了眼,“最近商号出什麽問題了?”
“不打緊的小事。”蘇錦城淡淡的笑了笑,“倒是你這裏,過幾天就要進宮了,準備好了沒有?”
蘇錦棉拈着一塊糕點咬了一口,面上卻雲淡風輕的,“恩,要打點的應該也打點好了。”
蘇錦城知道她的脾性,也不多說,隻看了一眼一旁的阿蘿,“進宮可要機靈些,多幫襯着棉兒。”
阿蘿自幼就對大少爺心存一份說不上來的敬畏,當下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自然。”
——
隔日,就真的下起了雪,她剛起床,阿蘿就捧着個暖手爐給她,塞進了被窩裏幫她暖着腳。
窗口微微開着,她透過那絲縫隙看出去,外邊白蒙蒙的一層攏着,昏沉沉的。
她躺了片刻,被窩裏也就涼了些,再怎麽不情願,終是要起來的。
她剛吃了早飯,想去娘親那裏走一趟,阿蘿就沉着臉走了進來,“小姐,那個朱将軍的妹妹可又來了。”
蘇錦棉聞言也是一皺眉,“怎麽說?”
“說是有好看的布料要拿過來,順便去燈心湖一起賞雪。”阿蘿給她翻了翻衣角,見她神色自若的樣子,更不滿了,“小姐身子不好,我替你回了她去。”
“莽撞。”蘇錦棉拉了她一把,隻拿過挂在一邊的狐裘披上,“遣人去我娘親那裏說一聲,我這就陪那将軍的妹妹賞賞雪。”
她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的時候聲音又輕又淡,阿蘿卻聽得心下一跳,暗暗偷笑起來,小姐看來也發脾氣了呢。
外面大雪磅礴,紛紛揚揚的落得枝頭都壓了風霜,庭院裏栽了幾顆梅樹,不像那日皇宮裏看見的那般紅豔豔的,卻是粉得漾人心。
她步子微微一頓,似乎是思忖了片刻,這才擡步繼續走。
朱婉婷等了片刻,此刻見她走出來,眼睛亮了一下,“姐姐過來跟我坐同一輛馬車吧,也好說說話。”
蘇錦棉自然也沒有異議,進了馬車迎面就是一陣清香,她微微皺了眉,還是不動聲色地坐了過去。
馬車内并沒有爐火,冷如冰霜,外觀看着雖然一樣,卻已然不是昨天那輛。
朱婉婷看她穿得厚厚的,似乎是想起什麽,把手裏捧着的暖爐遞了過去,“這輛馬車是我哥哥的,他是習武之人不畏懼嚴寒,我打小身體也好,倒是忘了姐姐身子不好了。”
蘇錦棉上來之後,自然也不會再下馬車要求換一輛,隻得淡淡的一拂袖子,笑了笑,“無妨,不過你要是不說,我倒還真的以爲你是故意的了。”
她語氣雖然溫柔,可言辭之間卻是一點都不客氣,那暖爐更是直接推了回去。
朱婉婷面上尴尬了一下,随即又笑了起來,“姐姐說的哪的話。”說罷,又笑盈盈地補充了一句,“我可是一知道八王爺在燈心湖賞雪,就叫上你了呢。”
蘇錦棉心裏很是不舒服了一下,不過面上卻是淡淡的,絲毫沒有波瀾,在她打量過來的時候更是揚了唇角笑了聲,“這倒是好。”
阿蘿在一邊看着,差點笑出來了,憋笑憋得都要扯破袖口了。
雖然不知道這朱小姐是不是故意的,反正她這些舉動做下來可是真的讓蘇錦棉看得不順心了。
街旁兩邊的小道上行樹蕭瑟得隻露出枝桠,有些還被沉甸甸的雪壓着,看上去蕭索得不行。
别人的眼底估計看不出什麽來,可蘇錦棉向來身體不好,有時候看見這些蕭涼的物景,難免總是想起自己淡薄的身子,總要多生出些悲涼來。
更遑論如今,她将邁進皇家的大門,身子如此虛弱,估摸着以後日子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這麽想着,她眉頭不動聲色地皺了一下,裝作随意掃到的那樣看了眼朱婉婷,心裏蓦然開朗暢通起來。
原來是存了這個心思。
想來昨天大哥欲言又止,怕就是想提醒她這個,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不好開口,便不再多言,隻讓她自己警醒些。
前面繞過了一個街口,人聲漸漸少了,她挑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
又行了一段路,這才終于到了燈心苑。
燈心苑一般都是世家子弟才來聚聚的地方,堪稱文人雅士的聚集地。
蘇錦棉以前也是跟着哥哥來過的,不過文人酸溜溜的可不少,她不喜歡這樣的環境漸漸地就不願意去了。
朱婉婷顯然也是常客,挽着她熟練的穿過亭台樓閣,一路往燈心苑最深的腹地走去。
燈心苑就臨着燈心湖,燈心湖上落着一一座亭子,此刻門微微敞開着,卻是不見裏面的光景。
朱婉婷還是不敢再往裏走的,就在臨近這亭子的廂房裏落了座,又招呼了小厮去通報一聲,隻說了她自己的閨名,卻是絲毫不提蘇錦棉。
蘇錦棉也好整以暇地喝她的茶水,偶爾拈上一塊糕點,怡然自樂。
燈心湖不愧是賞景的好地方,雖然湖面上結了冰,落了一層的雪,可映着雪梅卻好看得像是桃源世界。
不知道哪兒還有鳥兒,偶爾婉轉啼鳴,聲音清脆又惹人憐。
等了許久都沒等到八王爺過來,朱婉婷的臉色倒是慢慢難看了起來。
蘇錦棉隻當做不知,間或和阿蘿輕聲細語幾句,實在被朱婉婷盯得受不了了,這才擡眼看過去,“朱小姐這是怎麽了?”
朱婉婷垂了眼,把玩着手裏的杯盞,聲音卻冷了幾分,“八王爺大概忙着吧,還不過來。”
蘇錦棉語氣卻甚是柔和,溫溫婉婉的,“大概吧,昨日送我回去的時候還說最近不能過來了。”
朱婉婷的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蘇錦棉卻轉了眼,彎着雙眸笑眯眯的,“倒是好久沒來燈心湖了,也不知雪景如此好看,今日倒是謝過朱小姐的款待了。”
朱婉婷沒答話。
蘇錦棉再接再勵,這回開始貶低自己,“說起來,我這個人甚是無趣,怕讓朱小姐解不了悶吧。”
她一語雙關,朱婉婷再遲鈍都聽出來了,掃了她一眼,語氣卻有些輕蔑,“蘇姐姐自輕了,婉婷倒是真沒見過像姐姐這樣冰雪聰明的人,怕是早就看出我的心思了,何必愚弄我。”
蘇錦棉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熱茶,這才覺得身子暖了些。随即便由阿蘿扶着站了起來,剛受了些涼,此刻喉嚨間就有些空空的冷,她輕咳了幾聲,才說道:“倒不是愚弄,隻是給朱小姐留點面子罷了。朱小姐的胸襟,錦棉自愧不如,隻是這樣試探我,我實在有些不喜。”
她說完,不冷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手指冰冰涼涼的握住阿蘿的,“我身子不好,沒有熱氣的地方久坐就不舒服,恕我失陪了。”
她言語間都分外妥當,面上淡然無波,更是一點情緒都沒有表露出來,朱婉婷盯着她片刻都沒有看出什麽來,皺着眉頭半晌,才輕吐出一口氣來。
“你别折煞我了,過不了多久你就是他的正妻,到時候我見了你還要行跪拜禮,如今又何須這麽客氣。”
蘇錦棉看了她一眼,卻是笑了起來,“那我便先走了。”
朱婉婷不再多說什麽,隻眼神冷了幾分,“哪個王爺沒有三妻四妾,我終究也要進得這個門的。”
蘇錦棉原本已經轉身了,聞言,頓了一下,看着門口的眼神冷了幾分,卻是一言不發地走了。
左轉原路返回,右轉直走踏過燈心橋,盡頭就是燈心亭。
她絲毫猶豫都沒有,直接右轉走過一個長廊,可剛踏上燈心橋往湖面上一掃,臉色就更白了幾分。
阿蘿一直抿着唇跟着她,她這麽一停下來,她稍微想一下就知道她在想些什麽,一福身,輕聲請示,“不如我去讓人通報一聲吧,貿貿然過去也不好。”
蘇錦棉隻覺得心口涼涼的,委屈得不行。
她現在是還沒有入門,就有人欺到了頭上,可他在這裏,肯定是有重要的事,她貿然打擾實在不明智。
這麽一猶豫,她心裏原本存着的那點氣立刻消了少許,也就沒那麽想急着見他了。
頓了頓,她還是轉身準備回去,可一轉身就想起出門坐得是朱婉婷的車,這會回去也不方便了……
她歎了口氣,進退兩難。
就這時,門口候着的小厮快步跑了過來,“原來是蘇小姐,我說怎麽那麽眼熟。”
蘇錦棉轉頭看去,隐約也有了些印象,像是八王爺身邊的人。
她微微一颔首,面上多了幾分尴尬,“我想回府了,但沒有馬車,你能幫我弄輛馬車來嗎?也不用請示八王爺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小厮回頭看了眼,很快就把剛才朱婉婷叫來的小厮聯系在了一起,微微福身,很是恭敬,“蘇小姐還請稍等片刻。”
蘇錦棉點了點頭,卻看見他原路返回了……連輛馬車都不能做主麽,這地位是怎麽近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