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棉進了十一皇子的床前,看着布簾後面隐隐的一個輪廓,微微皺了皺眉。
太醫倒是聽說蘇家這小姐醫術有些了得,不由多看了她幾眼,又不好太過光明正大,此刻這裏人少,隻有床前還有兩個宮女服侍這才輕聲問道:“蘇小姐這是?”
蘇錦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隻是藥味有些重,聞不慣罷了。”
一句話,看似不打緊,卻是讓太醫的心微微一松。不常聞藥味的别說藥味重不重了,單聞到一點就會覺得草藥的味道帶着一股重重的濕氣。
蘇錦棉這句話,顯然是在證實八皇子之前說的半桶水所言屬實。
而太醫松了一口氣,更是因爲他們作爲皇家禦醫,自然醫術是頂尖的,但就單單這鞭刑反反複複查不出原因治不好讓一外人一進來就弄好了豈不是打皇家禦醫的臉。
太醫這邊留意着蘇錦棉的舉動,蘇錦棉自然也是處處小心的,她根本就不打算給皇家留把柄,更是步步都要走得小心謹慎。
太醫把脈搭到了十一皇子的手腕上,蘇錦棉就着那絲線把着脈。
其實金絲搭脈比起手直接接觸難上許多,要留意的也多,她微微皺了眉,細細的把了一會便心知肚明了。
但她臉上的神色卻是片刻都不松,看了眼一旁緊繃着的太醫,有些爲難,“不知道太醫是怎麽看待十一皇子這脈象的?我搭上去一摸,倒不是什麽很混亂的脈象,卻又有些說不清楚。”
太醫面上的神色也是一動不動,心下卻是微微的驚了驚。倒真不能小看了眼前這姑娘,不過她雖然搭出來卻并不是很熟悉了解這倒是有些學藝不精了。
太醫撸了撸胡須,搖了搖頭,略微無奈。“十一皇子體質異于常人不好用藥,此脈象弱卻也穩健,但老舍還是有些無計可施了。”
蘇錦棉聽得仔細,随即點點頭附和道:“那能否讓我看看十一皇子平日的用藥?”
太醫點點頭,直接拿出藥方來,“這是近日配得藥方,蘇小姐看……”
蘇錦棉一看藥方就更能确定自己心裏的猜測了,面上卻帶了些爲難,“民女不如大夫的醫術淵博,也隻是小有點了解罷了。大夫這藥方正對症,隻是民女也不清楚是哪裏不對,導緻十一皇子的病情反複不好。”
太醫見此附和道:“是啊,本是外傷卻不知病情這麽反複,傷口始終不好。”
蘇清音把藥方記下來,再回頭看了眼病床上顯然有些神志不清的十一皇子,心底卻是暗暗心驚。
哪裏是病情反複,傷口不好,分明是有人動了手腳。
但就是不知道這個用藥是在哪裏,是外傷還是内服。這劑量分明就是慢性毒藥,拖着十一皇子的身體時間久了就真的久治不愈,就算外傷好了,内裏卻是空虛的。
到時候靈丹妙藥怕也是補不了他的缺空,隻能眼睜睜看着他虛弱而死。
皇上再寵愛又如何?
就在這時,床帳内的人卻微微動了,“外面是誰?”
伺候的大概是心腹的宮女,見十一皇子醒了,看了眼蘇錦棉回答道:“回十一皇子,是大夫來了。”
十一皇子聞言便是冷哼一聲,“你當本皇子是傻瓜嗎?分明有女人的聲音。”
蘇錦棉正折了藥方子還給太醫,聽了這話唇角微微動了動,似笑非笑的。
宮女這才恭敬的又補充了句:“回十一皇子,是貴妃娘娘擔心你特意從宮外請來的蘇小姐。”
十一皇子沉默了片刻,才啞着嗓子問道:“可是母妃前幾日提到的蘇府的三小姐?”
蘇錦棉見狀服了服身,“民女見過十一皇子。”
十一皇子是記得她的,蘇錦棉當日作爲八皇子的陪讀進宮上學堂。後來還被他一鼓作氣推進了白玉河差點小命都沒了,那時候他還被皇上狠狠訓了一頓。
但她此刻以這種身份出現,饒是嚣張跋扈的十一皇子都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
蘇錦棉也沒想着他能開口和她說什麽,和太醫又竊竊私語了一陣便出去了。
——
八皇子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見她出來了,微微挑了挑眉。
而一旁高坐上位的皇上和落貴妃顯然都是等着她回複的,蘇錦棉福了福身,垂了頭思忖片刻才開口道:“請皇上和貴妃娘娘恕罪,民女才疏學淺,無能爲力。”
落貴妃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她陰沉着臉看了蘇錦棉一眼,分分明明是對她說的這番話有些懷疑。不過那麽多太醫都無法診治在先,她還真不能發作。
蘇錦棉一看她的臉色,就冷冷扯了扯唇角。她怕是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她的寶貝兒子此刻病重的原因無非就是宮廷鬥争罷了。
蘇錦棉其實一把脈就知道哪裏出了問題,除了那張藥方之外,一定加了一定劑量的慢性毒藥,至于是什麽她卻不能立刻斷定。
不過蘇錦棉可不認爲這些太醫什麽都不知道,定是也知道些什麽,礙于背後的勢力太大所以根本不敢開這個口,隻能自己封了嘴說無能診治,其實大家都心照不宣。
她涼涼的掃去一眼,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不過民女有個建議,不如把外傷用的金創藥換成龍骨外敷吧,至于效果民女雖然不能保證,但是絕對和金創藥無虞。”
落貴妃見她開了這個口,這才有些微的尴尬起來。“那我就替十一謝過蘇小姐了,皇上,臣妾先進去看看他。”
蘇錦棉這才微微後退一步,立于下首。
皇上審視了她片刻,心底也不由暗暗贊歎這蘇家的姑娘是個好坯子。
眉色如黛,眸如皓月星辰,比起他的後宮佳麗三千,蘇錦棉也能算得上是個拔尖的。真正是個美人,還年幼便有如此之姿,淡雅溫和,不驕不躁。
蘇錦棉察覺到皇上審視的眼神,也不瑟縮,隻是心頭打起鼓來。這壓迫的氣勢雖然不至于讓她承受不住,但還是威壓甚重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片刻,皇上才揮了揮手,笑道:“坐下吧,不用拘謹。”
蘇錦棉這才松了一口氣,忙福身謝過在八皇子的身側坐下。
八皇子唇邊微微揚起個笑,不動聲色的在她走過時碰了碰她的手,見她縮了手差點沒笑出聲來。
蘇錦棉雖然謹小慎微,但從不至于到這個地步,顯然皇宮于她是囚籠,讓她不得不小心翼翼,舉步維艱。
接下來,皇上倒是沒多說什麽,隻是和八皇子談了談國事,這才放他們離開。
蘇錦棉直到走出這個宮苑才松了一口氣,臉色煞白的很是吓人。
八皇子眉頭皺了皺,擡手去扶她,她卻避了避,“還在宮裏,不宜過分親密了。”
八皇子可不管這些,一把握住她的手緊緊攥在了手心裏。“我想做的事情,誰能說半個不好?”
蘇錦棉掃了他一眼,卻半分跟他擡扛的心思都沒有,她直到現在才發現她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想到這,她又想起十一皇子那脈象,隻覺得皇宮偌大,卻處處透着陰森。
她擡眼看向八皇子,握着他手的手更是緊緊的抓住他,沒說一句話隻是定定的看了他好一會。
她身後就是宮苑外圍的一株寒梅,她的膚色剔透,映着身後清塵淡雅的梅花卻是半分不減她身上獨立遺世的氣質。
他一時晃了眼,看着她那雙眸子,裏面略略掩飾不住的驚慌失措,惶恐不安都讓他瞬間讀懂了她未說出口的是些什麽。
他微微沉了眸子,握住她的手松了松,“我們現在就回去。”
他什麽都沒多說什麽都沒多問,就從她的眼裏知道了她在想些什麽。
呂公公是侯在宮門口等着的,等會還要回去陪皇上批閱奏章,見兩個人走了出來,陪着走了一段路。
蘇錦棉默默的看了眼呂公公,聽着他和八皇子那不鹹不淡但每句都意義深刻的話隻覺得這個皇宮不僅僅是陰森冷沉,更多的是血雨腥風。
蘇錦棉對這皇宮唯一的溫暖就來源于眼前握着她手一直沒有放開的人,對這皇宮唯一的留念也是他,就連非踏入皇宮的理由也是他。
這種囚籠裏的生活,雖然金貴,卻折了多少性命在這裏。
這裏的青磚紅瓦,雖然大氣華貴,卻始終是囚禁自由的地方。
吸引人的是裏面的榮華富貴,權貴地位,可一旦觸怒龍顔或者卷進宮闱争鬥,賠進去的不僅僅是性命還有許多珍貴的東西。
腳下的青泥石磚由于昨夜下了一場雪有些滑,蘇錦棉低頭數着格子,認真而專注,就連上邊的腳印都能看得清晰。
走至宮門口的路還有很長一段,天氣卻冷了許多,進宮匆忙,就連披風都放在了馬車上沒有拿下來。
他邊走還邊留意着她,見她垂了頭興緻不高,鼻尖又凍得紅紅的,生怕她身子嬌弱又着涼了,眼看着他在宮裏的宮苑就在不遠,喚住了前面走着的呂公公道:“呂公公有事便去忙吧,錦棉身子弱,進宮匆忙又沒多帶衣服過來,先去我宮裏那件披風穿上。”
呂公公轉身看了眼擡起頭來的蘇錦棉一眼,笑着點點頭,弓着身先退下了,隻留了八皇子身後跟着的兩個宮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