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直到晌午,見丫環徑直端了幾盤小菜進來。蘇錦棉不由挑了挑眉,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八皇子可是陪以北吃飯了?”
雖然都知道八皇子身邊有親近的人,但是從不曾知道這人的姓名,或者是說根本不敢知道。自然更不能像蘇錦棉此刻毫無所知一般地喚他“以北”。
當下,無一人敢回答,都低下了頭退的微微遠些候在桌邊垂手而立。
蘇錦棉隻擡頭看了她們一眼便知道其中的意思,抿了抿唇角,“撤掉吧,我沒胃口。”
那群侍女聞言皆是臉色大變,鎮定片刻,其中一位年長些的丫環站了出來,低垂了眉眼恭敬地道:“小主子還是吃些吧,不然等會八皇子過來又該心疼了。”
“心疼?”她喃喃地咀嚼着這個詞突然笑了起來,“我是真的沒有胃口并不是存心刁難你們。”說罷,見她們還是不動,估摸着是那男人吩咐了定得看着她吃完,皺了皺眉還是夾了幾口飯。
見她動筷,随侍之人都明顯松了一口氣。
蘇錦棉雖然吃得不多但好歹還是吃了些,見外面天氣微微有些陰沉,掩着唇打了個哈欠。“給我備些香精,我想洗澡了。
昨晚睡得不安穩,淺淺的浮在記憶深處,閃閃爍爍,浮浮沉沉。所以今日一早便起來了,卻渾身累得狠。
等泡上了熱水澡,蘇錦棉這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繃得緊緊的身子這才松懈了些,吩咐了門口的丫環沒聽見她喚便不要進來打擾之後,微微閉了眼浸在水中。
門口候着幾位丫環,遠遠就看見八皇子走了過來。
八皇子挑了挑眉,見門房關得緊,微微一頓就聞到了她慣用的精油香氣。見門口的丫環要行李,他制止住,眉間一動示意她們離開。
門“吱呀”一聲打開。
蘇錦棉卻恍然跌進了夢裏,那一聲沉重的開門聲好似讓她腦中某一根弦被輕輕的一拉。
當年溺水一般的感覺又緊緊的束縛了過來。她眼底薄薄的泛着一層淺淡的光,那層光裏她看見少年時的八皇子站在岸邊那猛然灰敗的神色。
那日寒冬,水都凍成了冰,她一掉進水裏邊感覺四肢都麻木了起來。黑暗和冰冷的水像是巨大的網緊緊地包裹住她,讓她喘不過氣來般沉沉的鈍痛着。
她一慌,像擺脫這夢魇,卻是怎麽掙紮都掙不開來。
在她心焦的瞬間,卻感覺腰上一暖,似是被人抱進了懷裏,她微微睜眼,便看見八皇子沉了臉色裹着她往榻上走去。
扯了錦被把她塞進去,他順手脫了外套,也鑽了進去把她攬進懷裏。
在冷水裏浸泡了太久,她的臉色蒼白,微微有些燒,渾身卻是冰涼冰涼的。
見她此刻睜開眼,他眸色越發的一沉,低頭就狠狠的一口咬在她的唇上。見她吃驚的表情,他似不解氣一般,攬着她的身體一緊,像是要把她按進自己的身體裏一般緊得她喘不過氣來。
蘇錦棉見他眸間一片厲色,也不敢再掙紮,隻随着他咬,見他雖裝的兇狠萬分,也隻不過是裝裝樣子,剛碰到她唇的時候卻是下了幾分力,片刻便松了些。
“棉兒倒是好雅興,大冬天的還泡冷水澡,是嫌日子過得太舒坦了?”他微微眯了眼,眸色沉沉,下巴繃得緊緊的,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
蘇錦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泡澡的時候睡了過去,倒正好他過來了罷。
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卻是不答他的話,隻感覺心有餘悸,臉色越發的不好看起來。
感覺到她的不對勁,他微微皺眉,攬得她越發的緊,“棉兒可是夢見了什麽不好的事情了。嗯?”
她微微擡眸,語氣輕輕的,“殿下怎麽知道?”
八皇子卻是面無表情,眼底倒是有一抹狠色,他剛踏進屋裏,便看見她眉頭緊皺靠在筒壁上,臉色蒼白得毫無血色,嘴裏低低的念着些什麽,他湊近些聽才從她斷斷續續的聲音裏知道她夢見了什麽。
那破破碎碎的心慌無措,全是那一年冬日的白玉河裏留給她的全部。
“臉色如此難看想必是想起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還用猜麽?”
蘇錦棉聽他語氣溫和,微微靠近他了些,“我想回家了。”
他不語,搭在她腰上的手卻是微微一緊,“不想待在我身邊?”語氣是問句,卻是十足的肯定,那暗含在平靜語氣下的卻是十足的警告。
蘇錦棉搖了搖頭,卻固執地說道:“殿下忙着正事,我卻是無所事事。雖然我與殿下已經訂了親,但是這樣在一起總歸是名不正言不順的。更何況……殿下何必拉上我呢。”
他不答,臉色卻是沉了下來,“棉兒的膽子大了不少。”
蘇錦棉輕輕一笑,“不,是膽子越發的小了,否則怎麽敢大逆不道的說出這些話來。”
她想到皇城裏皇帝和各位皇子大臣在虎視眈眈,他一個人在這裏又是辦皇差又是暗地裏辦着自己的事。趁着他的勢力都不在,自然是有很多人打着他的主意的,一天未動,蘇錦棉就多一天的不安穩。
更何況,如果皇帝有心打壓他的勢力,不再縱容他一方獨大的話自然是會在這裏狠狠的算計上一筆。那真正危險的不會是八皇子而是蘇家,是她蘇錦棉。
雖然當初她就預料到了這個局面,隻是如今想起來那周而複始纏着她的噩夢,她卻不由自主的害怕了。
她不能死,不能犧牲在利益鬥争裏。
八皇子微微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棉兒可知道我的目标是哪個位置?”
蘇錦棉沉默了片刻,心底卻是微微的慌張起來,她擡起頭抓住他的衣領,擡眸看着他的諱莫如深,“我低估了你,這個答案我想都不敢想,你何苦爲難我?”
“爲難?”他咬着這兩個字,臉色一沉,随即卻是反應過來些什麽,低低地笑了起來,“這般,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你是要走要留我都不幹涉,如何?”
不知道他爲什麽松口,蘇錦棉卻是不太滿意他隻說了這句話,低低的歎了一聲,“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想逼你回宮而已。”
她終于說出了口,他卻一點表情也未流露出來。隻是微微松開她,閉了閉眼,“棉兒這是在擔心我?”
她張了張嘴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隻是拉着他的衣領越發的緊,“也罷,殿下知道我的想法就好。”
“也隻有棉兒敢用這種方式提醒我,就不怕我一個誤會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裏求生不得求死無能麽?”他問。
蘇錦棉卻是不以爲意,“你會麽?”頓了頓,卻是十分肯定的說道:“你已經丢下我一回,怎麽敢再丢下我。”
他的心底卻因爲她的這句話微微一動。
幾年前他看着那封家書固執的認爲是她爲了離開他的身邊才賭上了自己的生命,讓他内疚讓他不得不放她走,并一直這樣子相信了那麽多年。
如今見她陷在夢魇裏,那慌亂無措的模樣卻讓他瞬間醒悟,當初那一次落水何嘗不是他帶給她的災難。
—八皇子躺了會等她睡着便離開了,晚膳倒是吩咐了手下的丫環做得清淡些,怕是蘇錦棉泡在冷水裏那麽久又該受涼了。
離開之前,他微微沉目掃了她們一眼,厲聲道:“要是連伺候主子的都伺候不了,要你們何用?再有今日之事,拖出去喂狗。”
僅這一句,徹底吓破了她們的膽,乖乖的噤了聲候在蘇錦棉的床前好生照顧着。
蘇錦棉醒來便喝了滿滿一碗的姜湯,更何況之前他一直陪在她身邊倒是睡出了一生的汗一點也未着涼,隻是臉色依然有些不好看。
她醒來沒多久,見外面天色還亮着,隻是陰沉沉的怕是要下雪,還是起了身。
信步走到他的院子裏,正好看見以北帶着鬥笠走出來,見到她就是一愣,微微颔首打了個招呼,“是來找八皇子嗎?他在裏面。”
蘇錦棉暗自好笑,他剛剛從裏面出來八皇子自然是在裏面的,面上漾開一絲笑意,卻是點點頭應了下來,“謝謝。”
見她什麽都不好奇也不問,他卻是按捺不住,“咦,你怎麽都不問問我打哪來,天色黑下來了又要去哪麽?”
蘇錦棉一怔,這下徹徹底底地笑出聲來,“何必問呢。”
四個字,卻讓他面上漾開笑意來,“你當真是不給我面子……”正還要說些什麽逗她開心,卻聽見屋内八皇子打斷道:“以北,你該回去了。”
他回頭看了眼,見人并沒有出來,摸了摸頭,對蘇錦棉笑得溫和,“你快進去吧,這裏正是風口别着涼了讓某些人心急地緊。我們後會有期吧。”
蘇錦棉緩緩施了一禮,低聲道:“恭送公子。”
見她這般知禮,他似是挺滿意自己能被她看重,當下唇邊噙着笑意邊走得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