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她睡不着,他起身來點了香薰,不知道是什麽味道,暖暖的,很是好聞。
睡到半夜,倒是聽到了些什麽聲音,剛微微地動了動,就感覺身後有一隻手輕輕地拍撫在她的後背上,一下一下地順着。那輕輕細語的聲音附在她的耳邊一聲聲地說着些什麽。
蘇錦棉隻覺得從未感受到的溫柔,迷迷糊糊之間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副畫面。
她初入宮時,路公公微低着身子在前面領着她,那走廊深不見底,一眼望過去深沉深沉的看不到頭,隻感覺黑壓壓的,隻有那點在路邊的燈籠透出詭異的顔色來。
夢裏,她歪着腦袋問路公公,“公公,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路公公面無表情,說道:“蘇小主子這是去給八皇子當皇妃啊。”
不知道爲什麽,她突然就覺得恐懼了,停在那裏看着陰風陣陣的走廊,隻覺得那裏有妖怪停留着一般,四處都有無形的手伸過來拉扯住她。她懼怕那裏的氣味,顔色,害怕那裏的全部。
但是畫面一轉,她卻看見八皇子站在白玉河邊,那無辜的神色那幼小的身軀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她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冰涼冰涼的,卻是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四處地尋找着,卻在白玉河裏看見淹沒在水裏撲騰的自己。
蘇錦棉隻感覺被這種壓迫感壓迫地喘不過氣來,她想活下去,她拼命拼命地朝着八皇子揮手,說,“救我,殿下救我。”
“老八是個膽小鬼,他才不會救你呢。”身旁傳來嘲笑聲,蘇錦棉轉頭看去,隻從依稀的水霧中看見推她下河的十一皇子正笑得前仰後俯。
那種說不出來的絕望讓她的心如死水一般沉寂,她慢慢地放棄掙紮,看見準備下來救她的八皇子被十一拉扯着,脫身不了。
蘇錦棉隻覺得冷,漫無邊際的冷,被水淹沒的瞬間,她聽見八皇子的聲音,他似乎在叫她的名字,叫着,“棉兒,棉兒。”聲音卻是如今成熟的音質,不若那時幼時。
蘇錦棉搖着頭,隻感覺眼角冰冰涼涼濕漉漉,一睜開眼卻看見他微撐着身子一下一下地哄着自己,“棉兒不怕,隻是噩夢而已,過去了……”
蘇錦棉隻覺得心扉一陣疼,疼得呼吸都有些困難,隻能大口的喘氣,一頭的冷汗。好在醒過來了,她擡手想揉揉酸疼的額角,卻在手一動的瞬間被他一把抓住。
“總算是醒過來了,這夢魇倒是纏了你一會。”說罷,他撫在她背上的手越發的輕柔。
蘇錦棉睜着眼看着頭頂,隻覺得渾身出了一身的汗,有些虛脫。動了動唇,卻發不出聲音來。
他倒是一直關注着她的這些小動作,見此皺了皺眉,“要不要喝水,等會再說話吧,怕是真的被吓着了。”
蘇錦棉搖搖頭,冰涼的手指蜷在他的掌心裏,總算覺得緩緩變暖。半晌,她終于能出聲,聲音卻有些沙啞。
“我夢見小時候剛入宮路公公帶我去韶華殿……”她頓了頓,眼神透過那床幔不知道在看些什麽,隻靜靜地道:“然後……然後怎麽走都走不到頭,兩邊陰森森的全部都是燈籠,别的光一點都沒有,一點,也沒有。”
她轉過頭,見他的眸色突然轉深,問道:“你有沒有像我一樣這樣怕過,總覺得好漫長好漫長,怎麽都走不到頭一樣,身邊沒有人,不能給你依靠,不能給你你想要的。隻有漫無邊際的沉,永無止盡的黑暗。”
她說得認真,此刻看着他的雙眼難得卸下了全部的防備,脆弱地像是一朵白蓮花,正在午夜裏暗自顫抖。
他看了憐惜,隻覺得心頭一重,似乎是什麽落了進去,沉沉的。他歎息了一聲,抱着她滑進被子裏,握住她的雙手輕輕地揉着,“有的,我母妃離去的那幾日隻覺得天都塌下來了一樣,沒有人可以讓我依靠,所有的人都離我而去。”
她轉眼看了看他,見他面無表情,眼角眉梢卻是帶了一點暖意,“我還夢見了那日被十一皇子推下白玉河,夢裏跟那日一樣,水很冷很冷。沒有人來救我,我隻覺得自己又要再死一次……”說着,她的聲音一哽,卻是敏銳地感覺到空氣裏似乎有着淡淡的别的味道。
想必,在她睡覺的時候這裏已然經曆過了一場生命的終結,隻讓她覺得寒風刺骨。
聽她這般說,他抱着她的手頓時一緊,沉默了下去。就在蘇錦棉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隻聽他一字一句道:“今日起,有我護着你。斷然不會讓你再被别人傷害了去。”
蘇錦棉得了他的這句保證,總算安心下來。呼出一口氣,望着黑沉沉的窗外,緩緩地又睡了過去。
——我是床上柔情戲碼的分割線——
次日,蘇錦棉醒來的時候已經全然沒有了異樣,她不問他也不提,好似昨晚的事情根本就沒發生一樣。
蘇錦棉反正已經達到目的得了他的這句保證,總算高枕無憂,連帶着這幾日的沉寂都掃了開去。
見她一起來心情便是很好的樣子,他挑了挑眉,“棉兒今日倒是心情不錯。”
蘇錦棉笑了笑,剛剛将頭一偏,便對上他突然看過來的那雙狹長魅惑眼睛,眼底隐約帶着些戲弄與玩味。這樣的眼神倒是讓她一愣,唇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笑得越發肆意,“是啊。”
見她大大方方地跟他分享,他不動聲色地抿了口茶,道:“既然下午才出發,不如早上出去逛逛,看看有何要買的。”
蘇錦棉歪着腦袋想了想,問道:“你還要買什麽嗎?”
他放杯子的手一頓,随即側頭看她,“你就沒有飾品什麽的要買嗎?”
蘇錦棉一愣,才明白他說的是什麽,當下動了動唇,說道:“吃得可以麽?”話說出口自己又是一愣。
八皇子倒是被她早晨不在狀态的呆萌逗得笑聲連連,“那便出去吃吧。”
江南水鄉自然是有一股京城沒有的韻味,那青石闆上的綠苔好像都顯得要綠一些,那竹籬笆似乎都比較鮮活,讓蘇錦棉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在最亢奮的狀态。
也是,解決了自己的性命之憂,哪裏還會如之前一樣需要前瞻後顧的呢?
如今不管誰想殺她都是易如反掌,她離了蘇府沒有庇護,自然是要尋一處靠山的。那八皇子無疑就是最好的人選,得了他的一諾千金,蘇錦棉自然是不用擔心哪一日自己便小命呼嗚了。
敵對勢力自然是不用說,能逮着她絕對是不會放過的,最好殺了她讓蘇府和八皇子反目成仇。那如果是自己人打着清君側的旗号呢?他願意爲了一個蘇錦棉放棄自己的大好前程更甚至于江山美人麽?誰能對前程似錦,權勢地位不動心?
但此刻他說要護着,那便就是護着,除了他,誰都不能動她一下。
說到這裏,還真的不能不提一下昨晚那一段噩夢。若不是這個讓她恐懼到極點感覺到生命都受到了威脅的夢魇,她怕是想不起來這一層的。
思索到這裏,她的心頭一跳,随即又安分了下來。既然已如此,便随遇而安吧。
——我是随遇而安的分割線~——
河面有小船,蘇錦棉看着歡喜地緊,便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們坐船過去可好?”
見她興緻勃勃的,八皇子擡眼看了看對面那穿得衣不蔽體的姑娘們,直接當作沒看見。顯然蘇錦棉還沒在狀态之中,或者是興奮過度?居然沒瞧見河的對岸就是花街。
點點頭,他故作不知,由着她興高采烈地拉着自己上船。
不一刻,蘇錦棉的臉色便詭異了起來,聽着河岸對面那群奔放的女子搖着手帕嗲嗲地叫着“公子公子”時,隻感覺抖落了渾身的雞皮疙瘩。
柔曼的歌聲淺吟,蘇錦棉猶豫了片刻問道:“花街不都是晚上才開始做生意的麽?”
八皇子卻是一哂,笑得一臉無害,“怕是見着棉兒的美貌,覺得大受打擊了。”
蘇錦棉卻是被這話一堵,乖乖地坐在船頭不支聲了,這男人擺明了是在嘲笑她,那眼底的嘲笑居然都不掩飾一下,明明白白的在告訴她,“蘇錦棉,你傻乎乎的。”想到這,蘇錦棉隻覺得胸口一悶,咬咬牙,不作聲了。
船家見他們這般模樣,以爲是小娘子見狀生氣了,便出言緩和道:“看你們的樣子怕是外來的吧?”
蘇錦棉擡眼看了看笑得憨厚的船家點點頭,“是啊,昨日到的這裏。”
船家見此,笑得越發的燦爛,“小娘子……”
話一出口,隻感覺渾身一冷,身旁那不動聲色的男人身上卻是迸出一股子冷意來,吓得他立馬噤聲。
蘇錦棉卻是不自知,問道:“怎麽不說下去了?”
見蘇錦棉好說話,他看了眼看似看向别處,實則卻留意着這邊的男人,繼續搭話:“小娘子有空的話倒是一定要去鳳凰酒家喝一壺鳳凰酒。”
話一落,蘇錦棉還來不得搭話,就聽八皇子道:“誰準你叫小娘子了?”
這一說話,那份殺氣倒是濃重了起來,船家那劃槳的手就是一僵,面如死灰。
蘇錦棉察覺到異樣,瞄了眼莫名其妙的八皇子,安撫道:“船家别介意,我夫君并不是有意如此,隻是聽不慣罷了,你換個稱呼吧。”
蘇錦棉那句當當鍵盤用的我夫君瞬間消了他的火氣,那股凜冽跟來時一樣消失的也快。
蘇錦棉本想說是我兄長的,但轉念一想,八皇子從來不避諱地在人前就對她動手動腳的,哪有兄妹是如此相處的,隻能稱他爲夫君才是正常,否則毀得還是蘇錦棉的聲譽。
船家見此,摸着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是個粗人,倒是不懂這些,多有冒昧,公子别跟我這粗人一般見識。”
八皇子哼了一聲,也不答話,算是應了。卻把他那句“有空的話一定要去鳳凰酒家喝一壺鳳凰酒”的話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等蘇錦棉站在鳳凰酒家前面的時候,一臉狐疑地看着面不改色的八皇子。“爲什麽來這裏?”
蘇錦棉說得純屬廢話,八皇子瞥了她一眼,理所應當地說:“既然來了哪有不到這裏的道理,更何況是那船家讓‘小娘子’一定要去的地方。”
蘇錦棉聽着被他故意咬重了的“小娘子”三個字,頓時覺得頭皮發麻,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無意之中得罪了他。
鳳凰酒家顧名思義就是鳳和凰。鳳是女人,凰是男人,譬如:鴛鴦。
蘇錦棉在察覺到這一層的意思時毫無意外地紅了臉,有些微的不自然。八皇子卻像沒事人一樣,唇邊帶着淡淡的笑意,牽着她往裏面走去。
二樓設了個似擂台的台子,上面正有一女子帶着面紗彈着琴。隻覺得餘音袅袅,音色和曲子皆是上層之曲。
見蘇錦棉聽得入神,他倒是好奇地偏頭問道:“棉兒可懂琴藝?”
蘇錦棉自小便學過,哪裏會不懂,隻是志不在此,學得隻是半桶水。當下便下意識道,“你有見過我彈過琴麽?”她沒正面回答,隻是抛了這麽個問題反問,他卻像是知道一樣,勾着唇角笑得邪佞。
他身子纖長,本就帶着一股子的高雅貴氣,偏生上天對他不薄,賜了他那麽一張絕豔的臉,此刻穿着一襲光華四溢的紫袍卻是越發顯得英氣逼人,再沒有過的好看。
偏巧他此刻心情倒是極好,摟着她的腰往裏走時,唇邊還帶着來不及收起的淡淡笑意,越發讓他這張妖孽的臉龐顯得光彩照人,足足讓這一室的光亮都折損了,唯他一人傾國傾城。
蘇錦棉雖然不是絕豔的姿容,但也不是平庸之姿。如今一身鵝黃色的衣衫隻襯得她膚色如雪,綢發如墨,明眸皓齒,顧盼生輝。居然沒在這等豔麗之下淪爲他的陪襯,反而相得益彰,各有各的特點。
由此便可知,這兩人的到來讓酒家裏的人是如何一番驚爲天人。
那彈琴的女子似乎也在這之間彈亂了一個音,微微的刺耳讓蘇錦棉不由循聲望去。
八皇子卻是不顧周遭的,隻拉了她在大堂裏坐下,叫了一壺“鳳凰酒”和一壺“鴛鴦成錦人成雙”。
這兩壺酒單看這名字便可知其深意,蘇錦棉饒是再不知道女兒家的羞澀爲何物,此刻也覺得臉有些燒。
見他一點不自然都沒有的飲着那杯鳳凰酒,臉色微微一變。
八皇子卻親自斟好,遞到她的手邊,道:“既然來了,自然是要一品的。棉兒可是要我親自喂你?”
怕是早就看出了她的退縮之意,他也不理會她的反抗,隻把酒杯塞進了她的掌心裏。
蘇錦棉見這杯是必然要喝的,當下皺了皺眉,卻是順從地接過,遞到唇邊抿了一口,見他眉間舒展,隻覺得入口的這鳳凰酒芳香四溢,帶着淡淡的甜味和濃郁的酒香瞬間迷醉了她。
“的确是好喝。”
見她開口贊賞,他唇角淡淡的有一絲笑意,“既然棉兒喜歡,不如要了釀酒的方子回去讓棉兒自己琢磨?”
蘇錦棉咽了口口水,沒未開口說話,隻聞台上的女子琴音一變,那琴聲變得越發的纏綿動人,那悱恻似是要漾進人心一般,溫柔的一塌糊塗。
蘇錦棉擡眼看去,隻覺得那女子的琴藝好是好,卻總是缺了些什麽,她雖然是半桶水的琴藝,但是多多少少還是有罩得住門面的曲子能拿得出手。此刻見她以琴音傳藝,心下一驚卻在心口暗自爲她捏了把冷汗,最好是别扯上八皇子,否則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非要讓她上去彈一曲那豈不是丢人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