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棉打從開始便知道這八皇子與身俱來就有一種讓人不能直視的氣質,如今一身狐裘,加上這與生俱來的優雅與絕美面容,遠遠望去,是那樣的遙不可及,恍若天仙。
門被打開,那一直被阻在屋外絲毫不甘心的暴風雪再起,那狂肆的風如若無人之境,瞬間席卷了整個大堂,使得門外那飄着的雪花都一蜂擁地湧了進來,吹得桌上的燭火都搖曳着即将燃盡。
暖氣本來就稀薄,如此一來越發的寒冷起來。
蘇錦棉站起身,正要說話,隻聽見身後狼群的叫聲越發的近了,皺了皺眉,張開嘴就是一股冷氣襲來,讓她掩着唇咳了好一會兒才歇了下來。
那原本站在門口的八皇子見她又咳上了,皺了皺眉,快步走了進來。
“身子這般弱,不是交代了讓你帶夫人回去樓上歇着的嗎!”前半句話似是歎息一般,後面那句語氣直接凜冽了起來。
蘇錦棉咳得喉嚨一陣一陣的發緊,當下抓着他袖口的手一緊,等停歇了下來,這才幫那小厮開脫道:“不關他的事,如今如臨大敵,我們先看眼前的吧。”
她這話一出,他的眉頭反而越皺越緊。半晌看了看外面群山浮動以及那隐隐閃動的幽綠,指着那個陌生面孔道:“狼群一時半會還不敢下來,這裏的燭火都點上了。大家小心提防着來探路的獨狼就可以了。大夫,你随我來”說罷,這群人竟然也沒有反駁,隻是沉着臉點了點頭,越發的嚴肅起來。
蘇錦棉卻是不知道,他們下山的那段路上已經遇見了些麻煩。那一批被山雪攔着上不了山的人如今窮途末路,看見他們就跟看見獵物一樣死命地往上撲。
這個男人走在人群的後面,卻在這個時刻,一句話控制了場面。“互相殘殺不如互幫互助,你死我活不如互相扶持。”
這種看似沒有力道的話在那樣的場面被他那樣氣勢萬鈞地講出,竟然生生的讓人有了一股他是天生的将領般的錯覺。這個男人簡單的一句話一個動作,都讓他們骨血裏流動着一種叫做服從的東西。來的莫名其妙,又心安理得。
總覺得,這個男人就是上天派下來救他們命的。
自然而然的,他如今在這幫面對生命威脅已然無措的人面前就是領導者。
八皇子二話不說,拉着蘇錦棉上樓去。房内因爲許久沒有人,已然蔓延着一股子寒氣。蘇錦棉隻覺得這裏比外面的大堂都還要冷上幾分,不由自主往他身上偎了偎,隻覺得這溫度難忍地她難受。
一直跟在後面跟來的大夫倒隻是山下這個小村裏的小診醫,平常也隻看看一些小病罷了,但如今被抓了來,隻能無奈的上前替蘇錦棉把脈。
八皇子替她攏了攏被角,看她臉色比他離開時越發的不好看後臉色也微微沉了下來,“你若是比爲夫的還先走,我必定鬧得蘇家雞犬不甯。”
聽到這句話,她的眼底亮了亮,看着他的眼神都帶了光澤。“既然你都那麽說了,自然是不能比你先去的。”
聽了她的保證,他眼底一直燃燒着的怒火倒是熄了些,帶上了些玩味,“倒不是棉兒覺得這副模樣能多得爲夫的憐惜才一病拖了那麽久?”
蘇錦棉隻想翻白眼,但此刻隻乖乖讓大夫把着脈,直接把他這話當作是耳旁風了。
隔了一段時間,這大夫才皺着眉道:“雖然老夫的醫術很淺,但是這脈象還是略懂一些。姑娘你既然畏寒怕冷,又何苦讓自己來這極冷的地方?身上本來就有久疾……”
蘇錦棉卻是一語堵住他,“大夫盡管開方便罷。”
大夫搖搖頭,随即拿起醫藥箱正要去開方,便被一旁的八皇子拉住手。“什麽久疾?”
大夫看了看她的臉色,見兩人的關系已是如此親密,當下也不隐瞞,“夫人怕是年幼的時候受過一次涼吧,如今留下了病根,怕是怎麽都好不了了。”
聞言,他略略眯眼。突然眼神一驟變,聲音帶着冷腔:“也罷,大夫你先下去給我夫人開個藥方吧。不知道在這裏要停留多久,不知道藥可帶齊全了?”
“盡管放心,老夫這就下去煎藥。”話落,他作了一揖便被小厮帶着出去了。
遠處狼嘯的聲音間斷地想起,想必也是被大雪擋住了去路。蘇錦棉正暗自失神,隻覺得手腕一疼,便看見他眉色陰沉臉色很是不好看。“幼年的時候受過一次涼?”頓了頓,他問道:“可是十一推你下白玉河那次?”
蘇錦棉見他已經猜到了,也沒打算隐瞞,畢竟受害人是她,怎麽都輪不到她覺得提心吊膽的。當下便是一點頭,“那次小命去掉了半條,皇上還不準找大夫看,隻尋了我師傅。若不是我命大,估計也撐不到她來就去了。”
八皇子的臉色一沉,眉間醞釀起了一股淡淡的卻是極爲強烈的風暴。“我隻是知道你病了一陣子,倒是不知道那麽嚴重。救上岸之後我一直見不到你……”說到這,他眉一皺,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不再說了下去。
蘇錦棉倒是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麽,隻抿了唇,輕咳了咳,“罷了,活該我有此劫罷了。”
八皇子卻是聽不得這種話,掀開被子和衣上了床,把她攬進懷裏。“棉兒這話是不是在怪爲夫的了?”
蘇錦棉擡頭隻能看見他的下巴,隻覺得周身都暖了一些,換了換角度窩的更舒服些。“哪裏敢這樣想。”但話裏的意思分明就是在說,若是不怨你,還怨我自己跟那白玉河感情深厚,那麽冷的天還自個兒往裏面跳?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不知道是想到了些什麽,隻感歎道:“我走到現在,這步棋并不是最險的,最尤爲讓我覺得深刻。”頓了頓,他低低地說道:“我當初光芒畢露,一步一步走向權利中心的時候一個人,看着的人看笑話,身在其中的人則是不以爲意。等我終于邁上了那一台階,他們慌了,招招都是殺機,那是想送我去見我母後啊,那麽狠。”
他自嘲地一笑,眉間卻是重重殺機,“我每走一步都賭上了我全部的身家,到如今,終于是别人提到我就膽顫。棉兒可知道裏面的心血我花了幾載?”
見蘇錦棉不說話,他也不以爲意,隻是擡了手揉着她的發繼續說道:“隻是爲了那日眼睜睜看着你落水罷了。”
蘇錦棉卻是一怔,猛然擡起頭看來他,卻看不見他的臉上有任何的神色,隻有眼底有着那難以捉摸的深沉的痛色和掙紮。
“隻是棉兒啊棉兒……”他的聲音綿長,擡手按住她的腦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不讓她再去深究他眼底的深色。
半晌,蘇錦棉才啞着聲音問道:“這招棋,哪裏讓你覺得深刻了?”
八皇子歎了口氣,聲音帶着慵懶,還有一絲的無奈,“棉兒是真的不知嗎?如今我身邊多了一個你,我除了要赢得漂亮,還要護着你安然無憂。選擇你,等于選擇了你的全部去保護。”
說不震撼是假的,蘇錦棉從未料到原來從再次相遇到如今竟然是他别有心機。從剛開始的那敵意和作弄分明是故意降低了她的防備,讓她覺得他隻是純碎地是回來報複她當初的不告而别的。
她以爲他是把幼年那場逃離看成了對他的背叛。雖然她如今還是覺得他就該是那般想得,但是聽了他的這番話顯然是知道他走到這一步是費了多少心力,隻是讓她重新回到他的身邊——真的有他想象中的那麽重要麽?
他也分明知道,選擇了她等于選擇了她的全部。想護住這個全部,他以後走得每一步都如踏在刀刃上,分毫不能差。
“棉兒又何必多想呢?我隻是想這樣做了而已,并沒有原因。”隻是覺得這個女人從他最落魄的時候陪伴着他,這一份情,足以他記到現在。
隻是這份感情至今還不至于讓他覺得這是愛。
“隻是我想要,便放在身邊。我看上的,從來沒有誰能奪走。”
蘇錦棉靠在他的胸口,聽着那心髒的跳動,隻覺得眼睛酸澀。
說到底,這終究還是個局,用來困住她的局。若當初不帶一點的私人感情,她也許日後有機會離開的時候還會潇灑地不帶走一片雲彩,隻是并沒有想過他對這份利益的看待卻不是單純的利益關系,而是帶了私心。
不管任何東西,一旦帶了私心,那終究是真的……會牽扯不清的。
皇宮的城牆太深,若有一天他真的成了這宮闱裏的皇,她不見得會委屈自己和那麽多的女人分享一個男人。
若是真的有那麽一天,她想,與其陷入那種無止境的鬥争裏,還不如把所有的遺憾都留在他還有情的時候。
誰都攔不住她。
誰也阻止不了她。
哪怕用情再深,她都不會讓自己陷入那麽宮闱裏成爲一隻金絲雀。
她見過他的童年,所以……一定不會讓自己陷進那個境地裏。一點妥協都不要。
直到這一刻,她才那麽清晰地看見自己的未來。
那麽清晰地去想自己的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