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絕域天然排斥量子糾纏網絡,并時常發生超自然現象,星際聯盟于是就近在安全地帶布置許多前沿科學研究院,調研死亡絕域的特異之處以及原因。爲了保密保衛這些科學研究院,又駐屯了機動警戒部隊,題外話,而後星際聯盟與六聖世界融合時,引爆恒星阻滞魚妖大聖撤離的就是這隻機動警戒部隊。
科學從來不害怕未知。
科學更不抵制神秘。
相反,隻要具備條件,科學更傾向揭秘未知。
在鄂雲青、闵啓、聞君雲等國民視野盲點之外,星際聯盟高層一直孜孜不倦解讀死亡絕域的奧秘。鄂雲青第一次襲擊闵啓夫婦到第八次襲擊期間,星際聯盟對死亡絕域的調研再次取得小幅度成就,光速警戒飛船常規巡查範圍悄然涵蓋鄂雲青違法建造的空間站。
違法與執法不兩立,光速警戒飛船第一時間命令鄂雲青接受調查。
空間站裏,鄂雲青滿臉不甘心,暗罵這群公務員不預先廣播通知就拓展巡查範圍真是操蛋。鄂雲青隻是一名普通公民,地位相當于地球中國2016年拿三五千元人民币月薪的**絲上班族,沒有力量反抗駕駛集合聯盟尖端科技戰鬥式飛船,唯能束手就擒。未來結果可以想象,警戒部隊發現鄂雲青非法囚禁闵啓夫婦,立即逮捕鄂雲青送往法院定罪。
定罪是件小事,鄂雲青不在乎。
鄂雲青不甘心的,是闵啓夫婦自此逃脫陷阱,再也無法抽筋扒皮闵啓洩憤。與此同時,闵啓和聞君雲則喜極而泣,得救了,得救了,終于能夠逃脫這長達三十年的噩夢。
鄂雲青盯着闵啓夫婦,冷笑說:“你以爲結束了?”
闵啓因爲警戒部隊的到來而恢複了信心:“難道不是麽?即使你此刻殺了我毀滅罪證,我帶着空白記憶複活,警戒部隊也會照例拿着罪證通知我,并邀請我在法院上指證你的變态罪行。”
鄂雲青直沖一拳捶碎闵啓頭顱:“别把我想的這樣簡單啊。”
回身,鄂雲青又一腳側踢,踹死聞君雲的肉體,并将鄂雲青和聞君雲的動态思維體格式化。動态思維體格式化,性質略似地球二十一世紀初的硬盤格式化,唯有如此,才算真正擊殺某人一次。
殺死闵啓和聞君雲,鄂雲青複又果斷選擇自殺,将自己的動态思維體徹底格式化,留給警戒部隊一座空空如也的空間站。
記憶體式永生時代,自殺也分爲解體式自殺和永久式自殺等。所謂解體式自殺,就是國民類似更換肉軀一樣自我摧毀動态思維體,然後就近選擇靜态思維體複活;而所謂永久式自殺,則是國民精神崩潰徹底厭倦了這個世界,靜态記憶體裏固化了拒絕複活的思維。鄂雲青妹妹的自殺,就是屬于永久式自殺,不是外界無法複活她,而是她抗拒複活,不願再直視殘酷世界;鄂雲青的自殺,則屬于解體式自殺,這邊兒自殺,那邊兒就會複活,與闵啓和聞君雲的死亡并沒有物質上的區别。
八個月之後。
善惡鎖試驗區特别複活中心,鄂雲青、闵啓、聞君雲剛剛适應新生,幾名特别警官迎面走來:“鄂雲青,你因故意傷害罪和非法拘禁罪被特别特别法院逮捕,請你配合調查。”
鄂雲青一臉茫然。
闵啓更善良幫助朋友作證:“警官是不是誤會了,我們剛剛從死亡絕域冒險歸來。”
闵啓和聞君雲的記憶,停止在離開死亡絕域外圍安全區穩定量子糾纏網絡的霎那,清清楚楚記得鄂雲青駕駛飛船載着他和妻子沖向未知,卻對空間站裏三個月的苦難毫無任何記憶。于此刻的他來說,鄂雲青還是他的至交好友,還是他可以托付後背的依靠。
特别警官見怪不怪。
記憶丢失是靜态記憶體複活的常見情形,有其弊,也有其利。
其實,這種記憶丢失現象并非記憶體式永生時代才有,沒有記憶體式永生的古代蒙昧時期,一樣存在大量的記憶丢失現象,有時主動,有時被動。譬如一對朋友相處,其中一人甲刻意欺騙了另一人乙,乙當時非常惱恨甲,但是随時間流逝和甲刻意彌補,乙漸漸的忘了這件事,直至下一次再被欺騙。懊惱拍着額頭說瞧我這腦子,埋怨自己沒記性吃一塹不長一智的事例,更是屢見不鮮。與之相比,靜态記憶體式複活的記憶體丢失,隻是更長一些,更徹底一些。
事實上,許多國民,尤其是年輕的情侶,非常喜歡記憶體丢失,或者說非常喜歡遺忘一定時期的記憶。蓋因情侶磨合期間難免鬧矛盾,在這相對自由無憂無慮的永生時代,每個人都有着超級敏感的自尊,鬧着鬧着鬧起了情緒,一激動就是訣别,從此陌路不相識。有些人後悔了想複合,又沒有能力彌合鬧情緒期間的傷疤,于是消極情緒選擇遺忘,攜手約定複活在彼此還相愛的昨日。雖然是掩耳盜鈴,可若外界尚不曉得情侶矛盾,複活到昨日,何嘗不是再愛一次?
科技的進步是物質的進步,社會的進步是生産關系的進步,與品德無關。
正如地球二十一世紀國民不比一世紀國民更高尚,永生時代的人類也不人人都是完美無缺的聖人,相反,他們仍舊存在無數缺點,譬如自私和懦弱。所以,有人選擇掩耳盜鈴,并不奇怪。
有人支持其遺忘不愉快的利,有人反對其遺忘重要事情的弊,輿論一直沒有産生相對統一的意見,所以記憶丢失這樣的缺點,已經成爲永生時代的文化特色。
特别警官已然厭倦記憶丢失,幹脆利落列出鄂雲青犯案證據:“疑犯鄂雲青利用闵啓和聞君雲夫婦信任,在死亡絕域特殊地形取巧制造記憶體丢失,三十年内虐殺闵啓和聞君雲八次,罪行駭然聽聞,請立刻束手就擒接受調查。”
闵啓驚愕瞪大雙眼,轉首望向鄂雲青:“雲青,這是真的?”
豈料鄂雲青同樣驚愕,立刻跳腳反對:“怎麽可能,我和闵啓是三十年老友,無冤無仇的怎麽虐殺他八次?肯定是你們弄錯了,或者其他人故意陷害我,你懂的,在這元素重組民用化時代,你們所展現的證據都是可以僞造的。”
鄂雲青的反駁情真意切,甚至說動了闵啓和聞君雲,令夫婦兩人見到證據之後還忍不住替鄂雲青辯解:“是不是哪裏弄錯了?”
特别警官意外發現鄂雲青并非故意說謊,他是真的不覺得自己是兇手。
但是,不說謊就一定是真實麽?
答案很簡單,鄂雲青也刻意選擇了記憶丢失。
闵啓夫婦忘了死亡絕域的苦難,鄂雲青也忘記了死亡絕域的施虐。
這樣的逃避法律制裁的套路,并不罕見。
同我社會和異我概念提出之後,還有人辯駁說死亡絕域裏虐殺闵啓夫婦的是鄂雲青甲,靜态記憶體複活的是鄂雲青乙,兩者是截然不同的兩人,當鄂雲青在死亡絕域選擇自殺,此件刑事案件就該以兇手自殺了結。甚至,這些人還祭出當年反對記憶體式永生派系的大量論點論據,竭力證明虐殺闵啓夫婦的鄂雲青甲和靜态記憶體複活的鄂雲青乙,死亡絕域裏飽經苦難的闵啓夫婦和靜态記憶體複活的闵啓夫婦,都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罪行應該止于本人,不應該株連及其餘記憶體複生者。
這是生與死的哲學觀。
無法判斷其生,也就無法判斷其死。
面對這些争議案件,地方法院常常束手無策,唯能監禁案犯等待智者解決理論難題。
可,這裏是善惡鎖試驗區啊,特别警官心中冷笑。
善惡源于倫理道德,善惡鎖本就是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融合的産物,所謂的試驗區,實驗的不僅有解讀生命本質的生命科學,還有同我異我等新型社會關系的社會科學。
法律是社會科學一部分。
星際聯盟最高聯盟議會已然授權試驗區推行新式法律,凡是罪行嚴重危及社會者,皆須強制解讀其記憶體數據結構,善惡鎖等相關技術推測判斷此人思維的危險性,然後再宣判處理方案,或監禁式思想改造,或直接上善惡鎖祛除惡念。
鄂雲青觸犯刑法霎那,他已經喪失了記憶體數據隐私和思維體數據隐私等合法政治權利。
有了善惡審判,此類刑事案件似乎有了解決方案。
但是此部電影之所以經典,卻是因爲此事件無法利用善惡機制解決。
鄂雲青的善惡審判結果,赫然是善。
政府部門瞬間嘩然。
三十年處心積慮虐殺闵啓夫婦八次的鄂雲青,竟然屬于善!
這算什麽狗屁審判。
難道無罪釋放鄂雲青麽?
輿論就此分化,一部分懷疑死亡絕域駐屯警戒部隊作假或失誤,一部分懷疑善惡審判機制從根本上就存在重大缺陷。當然,這兩部分都有各自的立場,他們的反對對象,也是他們政治取向的映射。
小小案件,因爲善惡審判機制的意外結果,引來越來越多人關注,最終成爲聯盟最高議會也不得不鄭重對待的全國性重案。各方面資料快速彙總到位,甚至鄂雲青曆年靜态記憶體數據結構也被違法提取,可結果已然十分尴尬:事實一,鄂雲青的确虐殺了闵啓夫婦八次;事實二,善惡機制判定剛剛複活的鄂雲青是善良國民,于國于民無任何危害。
悖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