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業時代,百分之九十九民衆都徘徊在溫飽線,一聲平等均田怒吼,一億裏站出九千九百萬,大家聯合一起鬥地主。生産力發展到今日,中産階層日益擴大,且可支配收入已在平均線之上,他們内心深處或許渴望與資本家平等,卻不願意與絕對意義貧民平等,因爲沒有利益可分。”
“物質生活條件的提高,富裕自耕農和貧農分界線日益清晰,正如封建王朝早期,再分配解決土地兼并問題,使得自耕農數量集聚增多,進而形成厭惡動蕩的和諧穩定力量;今日中産階層,就是封建王朝早期分到田地的自耕農,他們都是某種意義上的既得利益者,所以不要革命要改良。”
“随着生産力提高,資本剝削愈加傾向剝削機器,中産階層數量由而急速倍增。中産階層要改良不要革命,當中産階層和僞中産階層比例高到三億裏之二億,共産主義者再喊平等均分财富一鬥資本家,中産階層卻勢必對你不屑于顧,屆時己方可團結力量僅有一億絕對意義貧民,而敵方則能彙籠二億中産階層,革命者不僅處于财富劣勢,還駭然處于人數劣勢。所以,隻要國家統治者沒有喪心病狂主動摧毀中産階層,使大量中産階層掉落平均線之下乃至無法體面生存,共産主義者就無法再用革命理論吸引事實上被嚴重剝削的中産階層。”
“自覺站在人民立場說話共産主義,爲何遭到社會輿論的普遍反對?”
“因爲社會主流力量是中産階層,因爲共産主義理論無法令中産階層收益,因爲中産階層數量已然龐大碾壓絕對意義上貧困階層,因爲人民财富結構已經改變。”
“說到這裏,是不是有一種曆史再現的既視感?”
“農業時代,自耕農是封建王朝的穩定力量,土地兼并失去平衡,農民造反改朝換代;工業時代,中産階層是工業王朝的穩定力量,資本兼并失去平衡,無産者造反改朝換代。中産階層成了新時代自耕農,而共産主義卻淪落成暴力調解資本兼并的農民起義。”
“這絕不是我想要的共産主義。”
“我相信,共産主義不會死,社會主義不會死。”
“但是,我們必須改變方式。”
“共産主義絕不能淪落到資本兼并大危機時才能回潮的思想,它應該是絕對意義超越資本剝削的更偉大的社會關系。我相信,真正的共産主義,不必僥幸等待資本主義政府自尋死路,而是浩浩蕩蕩之勢徹底碾壓資本主義社會關系。”
郁志紅的論點,溫新有贊同有反對。
贊同方面主要是:溫新也認爲,自由王國式自由主義也不應階層性敵視中産階層,更不應使中産階層聞風喪膽。
溫新式自由主義,鬥争目标從來都不是中産階層。
溫新更願意超越中産階層。
溫新并不十分贊同郁志紅觀點,卻安安靜靜聽她說完,不是禮貌使然,而是與過去的年少輕狂告别。
于溫新來說,郁志紅觀點并不新鮮,早在地球時代溫新與同志同好建立的信仰補全地下組織,一位名爲祝席的組員剛由老組員楊典引薦加入,就聳人聽聞喊出大視野共産主義,說:“馬克思、恩格斯早期,譬如1842年《共産主義和奧格斯堡總彙報》和1843年《大陸上社會改革運動的進展》,是把社會主義作爲共産主義同義詞來使用的,後期感到共産主義太遙遠,才将社會主義列位過渡階段。時代在發展,我們不必死守一百多年前老規矩,過渡階段應該更加細化。再把話說激進點兒,中産階層政府也可視爲資本主義到共産主義的過渡,我們共産主義不是敵視并消滅中産階層,而是利用國家機器抑制大資本和小資本家作惡,把所有人都帶到中産生活乃至小資本家生活。”
信仰補全組織,都是一群既不滿足資本主義也不滿足既有社會主義的政治狂想家,不靠譜妄想比比皆是。
可惜輪到數千萬數億級别國家實驗,溫新才發現現實非常骨感。
象州百年高速發展,内部矛盾略似地球中國,信仰補全組織妄想時不時與現實對撞,令溫新不禁泛起懷舊感。
可,僅限于懷舊。
郁志紅不曉得,溫新對共産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困惑,并非源于象州人民共和國紛亂現狀。
七星帝國才是溫新的基業。
溫新的困惑,也在七星帝國。
二十年前,可控核聚變走出實驗室正式取代落後的火力發電、水力發電等,配合越來越普遍的智能機器,已然揭開波瀾壯闊的新工業時代。預期中,大量農業智能機器和大量工業智能機器将會席卷七星帝國大地,人類從此告别繁瑣的重複勞動。溫新欣慰可控核聚變的現世,世界講話興高采烈宣布:“七星帝國于今日正式告别饑餓時代,從此不必再爲基本衣食住行而奔波。”
溫新原本相信物質極大豐富是共産主義前提條件,可控核聚變能源革命帶來的全新社會,共産主義運動将會迎來新的高潮。
可,溫新錯了。
溫新萬萬沒有想到,生産力革命性進步,反而拉響了人民社邦國崩潰的倒計時。
爲什麽?
因爲人民不願意勞動了。
上班工作是爲了賺錢養家糊口,如果能夠免費得到衣食住行,誰特瑪還裝孫子受上司氣。
溫新世界講話當日,七星帝國就迎來前所未有離職率,失業率由2%暴增到7%。然而,這隻是噩夢的開始,随着小康時代福利條件的确認和智能機器工廠的全面改造,失業率日日創新高,十八年前7%失業率;十年前,4%失業率;今年最新統計數字,8%失業率。也即是說,一千名适齡勞動力,有九百七十八名選擇了辭職。雖然許多離職者轉向業餘愛好,但是即便連養花養草園藝也算業餘工作,失業率仍然高達恐怖4%。
小康時代可悲的變成了大失業時代。
溫新對辭職有準備,小康時代之前連番輿論調查,調查數據顯示僅有十分之一員工選擇辭職創業。
怎能這樣騙人呢?
說好的不辭職呢?
面對面調查都不能相信了麽?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都去哪兒啦?
誰能想到,美好的紙面數據竟是一堆虛僞謊言。
仔細想想,此事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正常工作養成的慣性,誰能想到辭職潮來的如此猛烈?
資本主義占優勢福利性邦國,辭職也就辭職了,反正都是流動性社會,大不了關門減産。而習慣計劃經濟和國企經濟的人民社,經濟網絡一環套一環,且爲了刻意減少失業率而臃腫化,立刻被辭職潮沖暈了頭。最初,人民社以國家奉獻爲号召,有效阻止失業率上升,小康時代前五年官方失業率數字僅7%。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人民社國家國民不可能眼睜睜看着其他邦國國民走向沒有勞動的美夢時代,而自己卻要連班倒彌補懈怠情緒的誤工。又忍奈兩年到三年時間,第十四行政專區壁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率先爆發“拒絕強制勞動大遊行”,駭然推翻現政府并激進舍棄共産主義式社會主義道路;其餘第一行政專區角邦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第三行政專區氐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第九行政專區牛邦民主共和國、第十六行政專區婁邦人民共和國,也順勢跟上,民衆浩浩蕩蕩上街反對強制勞動。
危機并不限于勞動與否。
資本主義爲主福利主義爲副的邦國,中上層次民衆早就不再爲了填飽肚子而工作,數百億數千億家産足夠他們無所事事揮霍一輩子。除了少數被迫努力維持行業利潤而拼搏者,絕大部分資本家及中上層高管都有豐富的業餘愛好,尤其是世代權貴之家,大抵選定了自己感興趣的道路。小康時代來臨,盡管資本大清盤使得錢币重要性大幅度降低,這些人或者因爲興趣愛好繼續工作,或者積極尋求資本轉化之路,仍舊不離崗位。與此同時,那些平素爲了養家糊口而沒天沒夜工作者,那些爲了賺錢而發瘋的創業者,尤其是最窮最苦隻能啃面貌吃泡面那一批,一夜之間驟然失去了奮鬥目标,有些無所事事混混沌沌過日,有些領取免費福利重新調整方向。
對照比較,權貴精英竟然比平民百姓更能快速适應小康時代。
自然而然的,權貴精英思潮開始龍卷風似刮遍整個世界,仿佛這才是權貴精英爲什麽能夠主導世界政治的真相。
溫新懂,其他理智人類也懂,中上階層民衆之所以能夠較快适應小康時代,并非天賦使然,而是因爲他們早在饑餓時代就過上了衣食不憂的小康生活。可是理性辯駁不如朋友圈雞湯,最少短時間内,權貴精英崇拜成爲主流,進而使得平民大衆信仰大幅度衰落。五家人民社邦國,第一行政專區角邦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第三行政專區氐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第十四行政專區壁邦社會主義共和國、第十六行政專區婁邦人民共和國等陸續顔色革命,僅剩下第九行政專區牛邦民主共和國打左燈向右轉苦苦掙紮。
溫新非常非常失望。
既是對七星帝國失望,也是對自己失望手機用戶請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