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羅錦言一大早就去了她給葉氏準備的小院子。這所院子與她住的地方隻隔着一條夾道,羅家三房人口簡單,這個院子還是當年羅紹迎娶李氏時,給李氏的娘家人住過的地方,雖然隻有三間屋子,但院子外面有棵香樟樹,院子裏種了美人蕉,此時還沒有開花,但是葉子肥綠如碧,讓人賞心悅目。
羅家老宅裏的陳設大多有些年頭,款式用料也比不上京城裏的,好在羅錦言從京城過來時,她平素喜歡的擺設字畫全都帶着,秦家已經沒有人知道葉氏的喜好,羅錦言按照自己的想像,從自己屋裏選了幾件名貴卻又低調的擺設,給葉氏布置屋子。
可惜她從京城帶來的玉壺白已經沒有了,好在還有個人緣好得沒話說的羅建昌。羅建昌用了三天時間,在昌平淘換到十幾壇自家釀的桂花酒。
這些事情秦珏并不知道,待到用過午膳,他對羅錦言說:“我想我還是去趟保定吧,如果我娘想見我,那自是最好不過了,如果她不見我,我就到涿州辦差。”
羅錦言還是第一次看到秦珏如此惴惴不安,她心裏酸楚,勉強笑道:“你不如多等一日,若是林叢還是沒有消息送回來,你再去涿州也不遲啊。”
秦珏沒有說話,下午時抱着三月去林子裏,父子二人在樹屋裏枯坐了整個下午。
好在傍晚的時候,跟着豫哥兒去保定府的一名護衛回來了:“大奶奶,大少爺已經啓程回昌平了,是三天前動身的,這會兒應該已經在半路上。”
羅錦言又驚又喜,連忙追問:“隻有大少爺嗎?還有沒有别人同行?”
那護衛便道:“有位同住在客棧裏的太太,也一起來了。”
羅錦言的心砰砰砰地狂跳了幾下,她讓護衛去休息,自己則要去林子裏找秦珏,那片林子在半山坡上,夏至哪裏肯讓她去,自己帶了兩個小丫鬟,向秦珏報告喜訊。
聽說葉氏跟着豫哥兒一起回來了,秦珏抱了三月就往回跑,夏至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面,小聲嘀咕:“您要跑回去,也要把三月放下啊。”
接下來的幾天,羅錦言都在讓秦珏回憶葉氏的事情。
“婆婆喜歡吃什麽菜?有沒有忌口的?”
秦珏搖頭:“我連她愛喝酒都是聽你說的。”
葉氏離開時還是十八、九歲的年輕少婦,如今已是曆盡滄桑的中年婦人,心态和喜好想來也已經改變了。
最吃驚的還是趙明華,她壓低聲音說道:“葉夫人還在人世?天啊,世子爺如果知道了,說不定會哭出來。”
羅錦言點點頭:“是啊,我婆婆要來了......”
她活了兩世,還是第一次有婆婆。
除了趙明華,她沒有告訴任何人,關于葉氏的身份,羅建昌隻知道是有一位很尊貴的女眷要來了,别的一概不知道。
不過,羅錦言還是和元姐兒深談了一次。
“過兩天會有一位夫人來莊子裏小住,你要叫人,夫人和你說話,你也要回答,記住了嗎?”
元姐兒眨着清亮如水的眼睛:“我爲什麽要和她說話?”
“因爲那是你的長輩,你是家裏的大姑娘,如果你到時不肯說話,娘就讓小妹妹做大姑娘,你做三姑娘。”
秦家還有一個二姑娘霞姐兒,所以如果她不做大姑娘,就隻能做三姑娘了。
元姐兒歪着腦袋想了想,終于點點頭。
羅錦言松了口氣。
她把這件事告訴秦珏,秦珏哈哈大笑,道:“說不定我娘看到元姐兒不說話,還會心疼呢。”
比起小時候,元姐兒已經改變了很多,至少爹娘和她說話時,她是能選擇性回答的,但是外人就不一定了,秦大姑娘惜言如金,是九芝胡同出名的。
秦珏是掰着手指頭數着日子,羅錦言卻覺得一轉眼就到了,她還沒有教會三月叫祖母,日子就到了。
秦珏騎着馬,羅錦言帶着元姐兒和三月坐在馬車上,一家人天還沒亮就在官道上等着,直到晌午時分,終于看到幾騎馬絕塵而來。
雖然早就聽前來報信的護衛說過,葉氏是騎馬來的,可是看到端坐在馬上,英姿飒爽的女子,羅錦言還是有些蒙圈。
葉氏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年輕,也就是三十出頭的樣子,一身利落的男裝更襯得她容貌昳麗,身姿如松,英氣逼人。
這是她的婆婆?
是啊,葉氏就應該是這樣的,那個甘冒奇險,毅然決然離開秦家的女子,就應該是這樣的。
豫哥兒大聲喊着爹爹,方金牛把他從馬背上抱下來,他飛奔着撲到秦珏懷裏,見爹爹像棵木頭樁子似的站在那裏,沒有抱他也沒親他,他便迅速轉換方向,重又撲進羅錦言懷裏。
羅錦言在他的臉蛋上親了親,拽拽秦珏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傻站着了。
秦珏這才緩過勁來,對馬背上的葉氏道:“夫人路途勞累,不如和内子到馬車上坐吧。”
葉氏看看自己的一身男裝,又看看千嬌百媚的羅錦言,爽朗地笑了:“我這一身,還是騎馬吧。”
羅錦言正想說沒什麽,秦珏卻上前一步,走到葉氏的馬前,道:“那我給夫人牽馬。”
一股淚意湧來,羅錦言匆忙向葉氏福了福,便帶着孩子們上了馬車。
馬車緩緩而行,羅錦言從車窗裏望出去,便看到那對同樣緩緩而行的母子。
兩人誰也沒有說話,秦珏牽着母親的馬,慢慢地走着,就像小時候,母親牽着他的手。
秦珏早已不記得母親的模樣,他唯一還能記起的,隻是母親的溫暖與包容,母親和他之間隔着二十多年的歲月,他一直都想去找母親,可是今天真的母子相見,他卻不知要說什麽了。
“娘,我陪爹爹一起牽馬,好不好?”豫哥兒擡頭問道,他這時才發現娘的眼睛紅紅的。
“不要,讓你爹自己牽馬,我們不要打擾他們。”羅錦言拍拍兒子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