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一刻,窗外響起孩子們的歡聲笑語,豫哥兒和元姐兒從彭師傅那裏回來了。
他們的乳娘走了,兩人别扭了兩天,聽說以後到鄉下玩時還能見到她們,便也就不再鬧了。羅錦言又陸續把侍候他們的丫鬟和粗使婆子也相繼換掉,小孩子适應性很強,而且這些人也不是一次性換掉,對外不顯山不露水,神仙醉的那件事漸漸煙消雲散。
羅錦言緩過神來,眼前的孩子們才是她這一世的至親骨肉,而他們也是厲太子的曾外孫,趙奕一日沒有君臨天下,她的丈夫和孩子就一日不能真正平安。
庑廊下擺了幾盆芍藥,姹紫嫣紅,羅錦言的拳頭漸漸握緊。
和孩子們一起用了午飯,睡過午覺,親手給他們換了新做的夏布衣裳,和缂絲差不多價格的細棉布,服貼清爽,樸實無華,越發襯得他們唇紅齒白,膚如凝脂。
白九娘過來接上他們,去了楊樹胡同。
元姐兒還沒有睡醒,走的時候抱着羅錦言的腿直哼哼,羅錦言在她的小臉蛋上親了幾口,她這才和哥哥手牽手地走了。
羅錦言透過西洋玻璃窗,看着兩個小人兒消失在庑廊盡頭,這才收回目光。
她叫來夏至,低聲吩咐了幾句,夏至點點頭,轉身出去。
......
西北,平涼,瑞王府内。
世子妃喬蓮如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走來走去,就在剛才,她收到了從京城裏傳來的消息。
河間的官媒羅家藏了一位天生鳳命的女子,皇帝也曾派了錦衣衛去河間尋找。
這個消息對于喬蓮如而言如同晴天霹靂。
她也姓羅,但她不是出自河間羅家,而是昌平羅家的旁支,和國子監祭酒羅紹數代以上是同一個祖先。
關于她的真實身份,就連将她李代桃僵的廣安伯府也不清楚,但是羅家知道。
住在京城裏的羅三太太,把她從昌平“撿”回來,又将她從土裏土氣的鄉下姑娘打造成京城千金。
可她從來也沒有想到,河間羅家培養出一位世子妃還不夠,他們還要再出一位皇後。
皇後啊!
一旦羅家從小小的官媒,搖身一變,成爲炙手可熱的後戚,那她的身份會不會被人挖出來?
廣安伯夫人和李貴妃私交笃厚,她能嫁給趙宥,也是李貴妃牽線搭橋,請皇帝指婚。
而那位羅氏女一旦進宮,無論是否能一舉得男,都将成爲李貴妃的勁敵。
那個時候,廣安伯府和羅家也将勢如水火,那她呢?
她越想越怕,她現在還沒有一男半女,瑞郡王妃原就看她不順眼,趙宥對她也沒有多少情份。廣安伯府與她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倒是不會和盤托出,但是羅家呢?
羅家能悄悄養大一個皇後命的女兒,
還有什麽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瑞王府雖然偏于一隅,可也是太祖血脈,是正兒八經的皇親國戚。
她的身份一旦大白于世,廣安伯府一個欺君之罪是跑不了的,一手撮合這門親事的李貴妃也難逃幹系,李貴妃出事,最受影響的便是桂親王趙熙,無論那位羅氏女能不能當上皇後,這都是爲她搬開了攔路石。
喬蓮如在菩薩前念念有詞,盼着那個羅氏女隻是騙局,錦衣衛把人接回來,欽天監一舉識破,不,不僅僅是欽天監,還要有得道高僧,看出這是個妖物,對,是妖物,妖物。
可是萬一這不是騙局,羅氏女也不是妖物,而是真真正正的皇後命呢?
喬蓮如越想越怕,她默念着心經,終于讓自己鎮定下來。
這個消息的來源并非廣安伯府,而是她自己的人。
嫁到平涼的這幾年,她步步爲營,終于把身邊的人都換成了自己的人。後來她又得了張慶家的,如虎添翼。張慶雖然已成廢人,但畢竟是在王爺身邊待過的,在江南和京城都有人脈。
張慶家的一心想要把張慶踢開,喬蓮如苦口婆心教導她,張慶家的這才明白過來,家裏那個老東西居然還有用處。
喬蓮如給了張慶家的二十兩銀子,花了十兩給張慶買了個黃花閨女,在他把那些老關系全都說出來後,又把餘下的十兩也給了他。
之後張慶家的找來自己娘家的外甥,拿上喬蓮如給的銀子,專程去了一趟京城,把這些老關系全都理順了。
這樣一來,京城裏有什麽風吹草動,遠在平涼的喬蓮如很快便知道了,有時候,她的情報來得比瑞王府留在京城裏的暗線還要早。
她挑着有用的消息,假借廣安伯府的名義告訴趙宥,一來二去,趙宥看她的時候,多了幾分滿意,她堅信,再過一年半載,趙宥一定會讓她再度懷孕。
可是現在,她不知道她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她不能坐以待斃,從她放棄姓羅,而改叫喬蓮如的那天起,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一定要做點什麽,可她遠在平涼,就算手伸得再長,也伸不到京城,伸不到河間。
這時,門外傳來丫鬟們的聲音,她點點頭,近身服侍的丫鬟挑開簾子。
張慶家的端着冰糖燕窩進來,她穿着半新不舊的月白衫子,丁香色比甲,平凡普通的臉頰上透着健康的紅暈。
喬蓮如看到她時,就會想起那無處不在,鮮豔奪目的蜀葵,無論是荒郊野外,還是垃圾堆旁,蜀葵都能燦爛開放。
張慶家的臉上洋溢的笑容也如蜀葵一般甜美,她長得并不漂亮,但是笑起來卻如同有一股魔力,讓人身不由己地想要親近她,信任她。
“世子妃,您先把燕窩用了吧,天大的事還有世子爲您頂着,依奴婢看,世子對您有情有義,有這麽一棵大樹爲您遮風擋雨,您還有什麽憂愁的。可越是如此,您越是要多爲自己着想,好好調養身子,早日爲世子開枝散葉,您的福氣還在後面呢。”
她的福氣還在後面,看看瑞王妃就知道了,無論王爺怎樣寵着那兩個胡女,瑞王妃的地位也不會有半絲動搖。
她早就知道,她是指望不上廣安伯府的,她能依靠的隻有世子。
可是這件事,她該怎樣告訴世子呢?既要把羅家的事告訴他,還要把自己摘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