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福縣主訓起人來,就和她疼嬌嬌時一樣,中氣十足。
身邊服侍的人早就退出去了,劉江氏站在廊下,想聽屋裏的動靜,卻又不敢靠近門口,她急得火燒火燎,也不知自家縣主今天這是怎麽了,就像是打了雞血一樣。若是在尋常大戶人家,有個縣主身份的兒媳婦,當婆婆的總要給幾分面子,可這是骁勇侯府,縣主的身份也就那樣兒,說不定老夫人還嫌棄縣主并非慶郡王妃親生孫女呢。
劉江氏一愁莫展,屋裏的趙明華已經被昭福縣主一通指白吓得怔在那裏。
她果然是不行,果然是沒用,惜惜姐姐若是在這裏,會怎麽樣?
惜惜姐姐一定不會妥協,不會乖乖地去抄女誡。
想到這裏,趙明華鼓足勇氣,一個頭磕在地上:“老夫人,孫媳爲人|妻子,卻不能服侍夫君,更不能爲夫君開枝散葉,反而要将這些事假手于丫鬟或其他出身低下的女子,百年之後,孫媳無臉去見沈家祖宗,孫媳更無臉承認自己是趙家女兒,還請老夫人開恩,讓孫媳去侍奉菩薩吧,日夜爲夫君祈福,求菩薩減輕孫媳的罪孽,讓孫媳死後不要進那阿鼻地獄。”
說完,便咚咚咚地磕起頭來。
昭福縣主愣在那裏,這丫頭把話說得冠冕堂皇,句句讓人無法反駁,更可恨的是,她把她自己說成了大周朝第一可憐媳婦。
她是第一可憐媳婦,那自己就成了大周朝第一惡婆婆,惡祖母。
不許出身高貴的孫媳婦給孫兒生孩子,卻讓些丫鬟通房們跟在孫兒身邊。
這死丫頭字字句句都在警告她,說什麽百年之後,無顔去見沈家祖宗,無顔承認是趙家女兒。
自己年逾六旬,這丫頭才十四,也是自己先到百年之後,先去陰曹地府。
先去見沈家祖宗的也是自己。
慶郡王府一院子侍妾,慶郡王妃連個嫡子嫡女都沒有,怎麽就教出這樣一個趙明華?
不對,這分明就不是慶郡王府的女子能說出的話,别說是慶郡王府,就是整個京城也沒誰。
我那可憐的硯兒啊,從一出生就沒了親娘,連個兄弟姐妹都沒有,青梅竹馬的妻子又被人硬生生毀了,婚事一波三折,二十多了才娶妻,還是個青瓜似的小丫頭。
昭福縣主咬牙,再咬牙。終于說道:“我罰你去抄女誡,這還錯了不成,你就說得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樣,哪裏還有宗室女子的氣度,比之市井村婦也不如!”
“不如市井村婦?”趙明華瞪大了眼睛,雍容華貴的昭福縣主竟然說自己的孫媳婦不如市井村婦,這是有多恨趙家女兒啊!
趙家女子害得沈家人丁單薄,害得骁勇侯連續弦都不敢娶,趙家女子更害得她那寶貝孫兒孤苦伶仃地跑去榆林。
趙明華忽然覺得沒有意思,她嫁給沈硯沒有意思,爲自己苦苦争取也沒有意思。
她隻有十四歲,她這輩子已經完了。
她還不如自己的祖母和母親,她們至少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和王世子夫人,至少沒有人會說她們不如市井村婦。
“好,孫媳知錯,孫媳哪裏都不去了,不去了......”
說完,她再沒去看昭福縣主,如同一具行屍走肉,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錯了,都錯了,新婚之夜時她就應該不抱幻想了,世子爺在洞房裏号啕大哭時,她就應該都明白了。
劉江氏喊她,她充耳不聞,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她和沈硯不能和離,沈硯不能休妻,她也不能大歸,可即使是大歸,慶郡王府也沒有她的容身之所。
在這世上,她沒有地方能去了,她隻能留在骁勇侯府裏,找個僻靜的小院子等死。
劉江氏的心裏也像刀絞似的,自家縣主正是花朵似的年紀,可現在卻像是一朵凋謝的花兒。
“縣主,您别吓老奴,您先前不是說過,這地方不好,您就換個地方住嗎?您......”
劉江氏的話如同醍醐灌頂,趙明華猛的停下腳步。
是啊,她說過,就在剛才。那時自己信心滿滿,這才一會兒而已,怎麽就忘了呢?
她轉身又往昭福縣主的院子跑去,因爲着急,索性跑了起來。
劉江氏不知道她又是怎麽了,隻好帶着五六個丫鬟在後面追。
趙明華氣喘籲籲地跑進院子,有丫鬟正要攔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她喘着粗氣出現在昭福縣主面前,把正在生悶氣的昭福縣主吓了一跳。
“你......你......你怎麽不通傳就進來了,還有沒有規矩?”昭福縣主這輩子也沒有打過結巴,這是頭一回。
“孫媳是來向老夫人辭行的,孫媳要走了。”趙明華恭恭敬敬地說道。
“辭行?你要去哪兒?”昭福縣主還沉浸在是誰先下阿鼻地獄的事,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孫媳去找世子爺,若是世子爺嫌棄孫媳,孫媳就去慈恩寺出家。”
慈恩寺是曆代皇室女子出家修行之地。
這種話她也敢說?
剛才被訓斥了,現在她還敢要去找硯兒?
昭福縣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敢走!你這是不守婦道!”她大喝。
“孫媳是去千裏尋夫,不是紅拂夜奔,沒有不守婦道,再說了,不是還有慈恩寺嗎?七出之條裏,也沒有說不讓出家吧。”趙明華說完就走,一刻也不留。
她邊走邊對劉江氏道:“你快去收拾東西,把手頭的銀子都帶上,若是還不夠盤纏,就多拿幾個金镯子,鉸了也能當錢使。咱們這就走,這地方不留了,死也要死在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