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華從小幾上拿起一碗雞蛋黃牛肉飯,捧到昭福縣主面前。
昭福縣主年近六旬,一雙手保養得如同二十幾歲的年輕婦人,手上戴着隻赤金镂花的指甲套,她翹起蘭花指,用銀匙舀起小半隻雞蛋黃,小心翼翼地喂給狗兒吃,那狗不知犯了哪門子脾氣,腦袋别向一邊,就是不肯吃,昭福縣主心疼得不成,柔聲喊着:“我的小祖宗,你快吃一口,就一口,乖了,你就嘗嘗。”
趙明華看着手裏甜白瓷的小碗,和那一碗黃澄澄的蛋黃牛肉飯,無語的很,方才她鼓足勇氣說出的那番話,看來還不夠讓狗吃一口的。
這時,小狗終于被昭福縣主的誠意打動,用鼻子嗅了嗅銀匙裏的蛋黃,又揚起頭,看到趙明華手裏的甜白瓷小碗,濕漉漉的黑鼻頭使勁嗅着,趙明華立刻反應過來,連忙蹲在地上,把小碗捧到小狗面前,小狗好奇地看看她,滿意地沖她眨眨眼,低頭吃了起來。
昭福縣主又驚又喜,連帶着看趙明華的目光也溫和起來:“對了,你剛才說你不舒坦?不舒坦就去歇着,不用你陪着我這老婆子,有嬌嬌陪着我就行了。”
嬌嬌是正在吃飯的這隻狗。
趙明華正想說自己不是身上不舒坦,是心裏不舒坦,可看到昭福縣主的目光又落到嬌嬌身上,她知道說了也白說。
忽然她心裏一動,看着嬌嬌,有了主意。
“老夫人,孫媳今天去九芝胡同秦家了,秦家大奶奶羅氏也養着一隻狗,叫湯圓的,長得和嬌嬌一模一樣,聽說是隻公的,不知道它和嬌嬌是不是親戚。”
昭福縣主頓時來了興趣:“秦家大奶奶?那不就是小章子的媳婦?還用問嗎?她那隻就是嬌嬌的兒子,可憐我的嬌嬌啊,那窩生了一個哥兒三個姐兒,我原是想把那哥兒留下的,多難得啊,就那麽一個獨苗兒,以後還指望它給嬌嬌頂門立戶呢。”
“臭硯兒要給小章子抱狗,口口聲聲說是抱個姐兒,我尋思着小章子雖說那時還沒成親,上面又沒了親娘,好在家大業大,姐兒過去也少不了服侍的人,就答應了,可是一個沒看到,臭硯兒就把哥兒給抱走了......可憐了我的嬌嬌兒,就那麽一個獨苗苗,還讓臭硯兒給搶走了,我的嬌嬌兒......哭了好幾天,都瘦了......”
昭福縣主說到這裏,用帕子抹抹眼角,想要抱起嬌嬌一起傷心,可看到嬌嬌還在吃飯,就沒敢打擾,繼續對趙明華道:“你這孩子倒是個有心的,還替嬌嬌兒去看了她兒子,對了,那孩子過得好嗎?成親了嗎?有幾兒幾女?娶的是誰家姑娘?”
趙明華眼前浮現出被豫哥兒騎着當大馬的湯圓......
她決定還是不要事無巨細都告訴昭福縣主了,免得老人家驚吓過度。
她隻撿着好的說:“湯圓是秦大奶奶的心頭肉,在明遠堂裏地位超然,平時有一個二等丫鬟和兩個沒留頭的小丫頭侍候着,這會兒還沒成親,來提親的倒是挺多......血統好,出身高......就挑花眼了,到現在也沒有看上的......”
昭福縣主邊聽邊點頭,還時不時地抹抹眼角,她忽然想起一件頂重要的事:“你告訴小章子的媳婦,讓她有空時就帶着湯圓來給我請安,你說我這麽大歲數的人了,能讓她白來嗎?不關小章子的事,也要給湯圓臉面不是?那湯圓是嬌嬌兒身上掉下來的肉,我的嬌嬌兒,孩子那麽小就硬生生地骨肉分離,嬌嬌兒,我苦命的兒......”
趙明華忙道:“您看,如果不是您說起,孫媳隻知道湯圓長得好,卻不知道原來是嬌嬌的親生骨肉,一般人誰會想到這些,您看看,哪家都有家譜什麽的,您不如也請人給嬌嬌兒立個家譜,這樣一來,這血緣上就一清二楚了,但凡是有人想冒充嬌嬌的血統,也要是家譜上有的才成啊,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家譜?好主意!”昭福縣主立刻來了精神,對先前去給趙明華傳話的嬷嬷道,“你說這孩子怎麽就這麽細心呢,我見過的女孩兒不少,可還是頭一次有人能給我出這樣好的主意。”
那嬷嬷原本還想着添油加醋給趙明華告上一狀,聽昭福縣主這樣誇獎,她艱難地咽咽唾沫,這口氣是不能出了。
“可不是嘛,世子夫人是随了您,心善又細心,要不怎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呢,像世子夫人這樣年輕又這樣心善的,打着燈籠也找不來,您老有福氣。”
昭福縣主笑着直點頭,對那嬷嬷道:“你去和侯爺說一聲,就說我找他借個能寫會算的人,用上幾天再還給他。”
這是要找人給嬌嬌立家譜了。
嬷嬷笑盈盈地應了,轉身去了上院。
這時嬌嬌也吃飽了,昭福縣主叫了丫鬟去服侍嬌嬌擦嘴漱口,再出去遛遛彎消消食。
屋子裏重又安靜下來。
昭福縣主忽然開口:“你剛才要和我說什麽,現在說給我聽聽吧。”
趙明華深吸一口帶着淡淡檀香的空氣,捏着帕子的手輕輕攥了一下,她再次揚起臉兒來,雙眸更加沉靜清明。
她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老夫人,孫媳想到榆林親自照顧世子爺......今天孫媳去了九芝胡同,看到秦大奶奶的一雙兒女......孫媳......也想早點給世子爺開枝散葉......”
說到這裏,趙明華說不下去了,她的臉上火燒火燎,眼淚卻不争氣地掉了下來。
昭福縣主先是驚訝,繼而皺起了眉頭,慶郡王府教導出來的女孩兒,怎的這般不知羞呢?
可是她卻生不起氣來,分明是一件該生氣的事,可她卻氣不起來......
可惜了這丫頭的一片癡心,硯兒心裏隻有小雅......否則也不會跑到榆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