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跟車婆子去報信,徐老夫人身邊體己的徐嬷嬷迎到了二門。
看到羅錦言身後的白九娘,徐嬷嬷微不可見地縮了縮脖子。
當年羅錦言闖進張家時,她在白九娘手裏吃過虧。
白九娘回到京城後,按照秦珏的吩咐,在明遠堂裏蜇伏了一陣子,每天就是和翠羽朱翎練練武,侃侃大山,就連明遠堂的丫鬟婆子也很少能見到她,直到最近,才從小竹院裏走出來,像以前一樣,在羅錦言身邊跟進跟出。
徐老夫人看到元姐兒又睡了,笑得不成,對乳娘道:“你抱着姐兒到裏面的碧紗櫥裏歇着,我們娘兒倆說話,别吵着她。”
羅錦言赧然:“也不知是随了誰,就是愛睡覺。”
徐老夫人笑了起來,道:“能睡是福,元姐兒看着就是個有福的,長大後是沉靜如水的好性子。”
羅錦言最喜歡有人誇獎元姐了,乖巧的孩子總是惹人疼。
徐老夫人又問起豫哥兒,會喊人了嗎?能走幾步了?叮囑她不要讓丫鬟們依着豫哥兒的性子走來走去,還不到十個月的孩子,腿腳還沒有長好。
羅錦言一一記下,話鋒一轉,就問起鳳陽先生:“外祖父可在家?我想帶着元姐兒給他老人家請安。”
徐老夫人哼了聲:“沒在家,誰知道去哪兒了。”
還有件事徐老夫人沒好意思說出來,鳳陽先生聽說羅錦言要來,這才急匆匆走了。
羅錦言強忍着笑,開誠布公地向徐老夫人說起趙熙的事。
“外祖父簡在帝心,可是東宮未立......不知外祖父是怎麽想的......”
徐老夫人吃了一驚,前幾天張謹進宮,她是知道的,但卻不知道當中還有四皇子的事。
羅錦言帶着元姐兒走後,徐老夫人靜靜地凝望着角落裏的一隻梅瓶。
當年她陪嫁裏有隻這樣的梅瓶,從她的心愛之物,在娘家時便擺在閨房之中。
後來錦衣衛抄家的時候,把那隻梅瓶打碎了。
很多年後,他們一家回到京城,張謹給她找來一隻一模一樣的梅瓶,但她知道,這再也不是原先那隻了。
世人隻道他們是神仙眷侶,卻不知當年他們被發配廣西的路上,她的孩子小産了,張謹的妹妹,她的小姑,到了廣西水土不服,也死了......
所以,她把這隻新的梅瓶擺在角落裏,雖然和以前那隻是一樣的,但是這隻裝滿外人看不到的血與淚,早已不是以前的那隻了,她要把擺在那裏,偶爾看看,提醒着自己要珍惜眼前的時光眼前的人,也提醒着自己萬不可再重蹈覆轍。
張謹回來時,徐老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等着他。
他屁颠屁颠地跑過來。
最近老妻總是看他不順眼......
“老爺,你是不是想給四皇子做西席了?”徐老夫人劈頭蓋臉就是這麽一句,根本沒去看張謹那一臉的自以爲風|流潇灑的谄媚。
張謹被她的這句話砸得有點發呆,他怔了怔,大腦飛快轉動,便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小章子那個小混蛋,打發自己那個便宜外孫女過來告密了。
“小孩子瞎說,你也相信?我都沒有想好的事情,他們如何知曉?”
張謹看了看,徐老夫人坐在湘妃竹編的躺椅上,旁邊隻放着一隻半新不舊的小闆凳......搭腳用的,除此以外,也沒有别的地方能坐了。
張謹歎了口氣,這日子過得,真是兩袖輕風,想和老妻平起平坐都不行。
他隻好默默地在小闆凳上坐了,徐老夫人穿着大紅繡鞋的腳丫子就在他面前。
大紅繡鞋......
當年徐老夫人比武招親,穿的就是大紅繡鞋,他沒有武功,可他腦子好使,所以他直奔那雙繡鞋而去
他踩,她躲,他再踩,她又躲,他還踩,她飛起一腳,大紅繡鞋飛出來,他也被踢得飛起來,就這樣,他還是牢牢接住了那隻紅繡鞋。
第二天,他就拿着那隻紅繡鞋去找嶽父大人提親了。
幾十年過去了,老妻又穿上大紅繡鞋,這是要幹嘛?
徐老夫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你又不是剛剛出仕的毛頭小子,這種事還用想嗎?
你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又動心了吧?
你還想把棵白菜培養成阆苑仙葩?
你也不想想,那若真是阆苑仙葩,爲何皇帝把他的生母放在貴妃的位子上,一步之遙,卻不立她爲後?
還不是留了一手,但凡再有個稍微比他出色一點的皇子,皇帝就會立那女子爲後,李貴妃還是李貴妃。
你給個後備做西席,有意思嗎?
你是要把一家子的身家性命拿去玩嗎?
張謹長歎一聲。
徐老夫人這才覺得舒服一點,還知道歎氣,說明還沒有老糊塗。
“你以爲我是秦牧?我如果像秦牧那麽笨,你當年會嫁給我?你怎麽不想想,四皇子既沒有先帝的仁慈賢德,又沒有今上的不世武功,我忙裏偷閑做什麽不好?怎麽會去輔佐他?”
徐老夫人更舒服了,又從鼻子裏哼了一聲。
張謹卻在心裏把秦珏和羅錦言罵得狗血噴頭,這兩個小東西是在逼他表态!
是站隊還是表态?
他不想站隊,可也不想表态,他原本就想裝糊塗,嗯,就是裝糊塗,反正他也老了,老糊塗了,實在不行就向皇帝推薦秦珏,那小子混帳......
皇帝聖明,肯定不會讓秦玉章這個小東西做四皇子的西席,可四皇子既非太子又沒有封王,憑什麽讓四品京官做幕僚,所以皇帝隻會稀裏糊塗,讓四皇子和秦玉章一起玩兒。
近朱者赤。
秦玉章那小混蛋不答應,皇帝來氣,讓人打聽秦玉章的所作所爲,真好,這小子從小到大就沒幹過什麽好事,皇帝想了想,老四已經夠蠢了,再讓秦玉章帶壞了,那就是又蠢又壞......蠢的可以做昏君,壞的可以做暴君,又蠢又壞的做什麽?亡國的哀帝!
瞧瞧,我老人家計劃得多好,隻要把秦玉章推出去,就萬事大吉。
可是,他看看頭頂的葡萄架,搖搖欲墜的,像是要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