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錦言深吸了一口秋日微涼的空氣,她擡頭,額頭撞到秦珏的下巴,兩個同時哎喲一聲。
不過是撞到而已,他們都不是沉不住氣的人,哪有這樣誇張,無非是覺得氣氛壓抑,想讓彼此輕松一下。
電光火石間,兩人都有些錯愕,尤其是秦珏,羅錦言竟然爲他着想了,她在想着他了。
他微張着嘴,心裏歡喜得不知要說什麽才好。
羅錦言拽拽他的耳朵,這才發現那雙耳朵紅得要滴出血了。
“水邊有點兒冷,回去吧。”羅錦言輕聲說道。
“好啊。”秦珏霍的站起身來,羅錦言又是哎喲一聲,他這才發現,他還抱着她。
......
自從上次以後,兩人便分床睡了。羅錦言睡在床上,秦珏則像剛成親時那樣睡在羅漢床上。
他身高體長,在羅漢床上隻能蜷着腿。
有些事情若是沒有嘗試過,倒也沒什麽,可一旦有過,那就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所以兩人都知道,還是暫時分床睡覺要好一些。
窗外傳來秋蟲的呢喃,若有若無,羅錦言看着染上月光的幔帳,上面繡了花鳥魚蟲,暗夜裏看不清楚,隻有一個個或深或淺的影子。
她翻了個身,枕頭裏新裝了花瓣,本是安眠用的,可這時卻像是能提神,她聞着反而睡不着了。
她索性坐起身來,從帳子一角的香囊裏取出一顆夢魂香,捏開蠟皮,把香丸在鼻間輕嗅,一陣倦意湧上來......
面前的幔帳無聲無息地拉開,用龍鳳呈祥的金鈎挑起,她下了床,緩緩地向帳外走去。
夜已更深,忽然一聲尖利的女聲劃破夜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凄利。
她大吃一驚,卻沒有害怕,加快了腳步,可衣袖卻被人牢牢拽住,她猛一回去,是兩個内侍,他們大約十四五歲,臉龐如女子般嬌嫩。
“娘娘,您千萬别過去,沒什麽好看的,您回去歇着吧。”
娘娘?
這是前世?她又回到前世了?
羅錦言吓了一跳,她不要回到前世,前世有什麽好的?趙思死了,再沒有能讓她牽挂的了。
她使出全身的力氣掙紮,兩個小内侍不敢用力,被她推得後退幾步。
羅錦言哼了一聲,轉身向宮外跑去。
這裏是紫禁城,她不想留在這裏,她要趕快走,讓人看到她就跑不出去了。
她要回家,她的家在明遠堂。
可是不知爲什麽,她的雙腿就像是灌了鉛,無論如何也跑不快,她急得滿頭是汗,她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那一定是有人在追她。
她拼了全力往前跑,忽然腳下一滑,她的身子便摔了出去。
摔倒了,卻覺不出痛,她躺在地上,身下是整塊的漢白玉鋪就,有鮮紅的液體在身下流淌,那是血。
但這血不是她的,她順着血流過來的方向看過去,那裏躺着一個女人。
那女人身上是宮人的服侍,頭發已花白,看年紀和打扮,應該是宮裏的嬷嬷。
羅錦言吓了一跳,這是哪個宮裏的?
羅錦言瞪大了眼睛,這一次看清楚了,嬷嬷的手無力地垂在地上,手掌攤上,有一支金钗一半在手裏,一半在地上,她的咽喉上有個洞,大股的鮮血正從那個洞裏湧出來。
是用金钗刺喉而死?
羅錦言伸出手,将那枚金钗拿起來,這下看清楚了,金钗的一端尖如利錐,這不是普通的金钗,這是一丈青。
一丈青的另一端,是兩朵小小的海棠花,如果插在發髻間,看上去并不顯眼。
可是在其中一朵海棠花後面,卻雕着一團雲紋......
“娘娘,快點扔了,這東西不吉利,您快扔了。”有人在推她,還有人在搶她手裏的東西。
她的手上一松,那支一丈青被人拿走,她擡起頭來,看到一堆内侍和宮女圍着她,她聽到有人告訴她:“娘娘别急着,皇上有神靈護體,沒有事的,那賤人見傷不了皇上,這才畏罪自盡的。李仙人正給皇上做法呢,您喝了這碗藥定定神。”
皇上?
那嬷嬷要殺的是趙極?
宮裏侍衛重重,一個嬷嬷是怎麽近到趙極身邊的?
羅錦言有千言萬語要問,可是嘴裏都是藥,她說不出話來,隻能拼命掙紮,她沒有病,她也沒有吓到,她不要喝藥,這裏是宮裏,哪能什麽藥都能喝的,萬一下毒可怎麽辦?
她伸手亂抓,忽聽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好了好了,把蜜餞吃了就不覺得苦了。”
這聲音好熟悉。
羅錦言猛的睜開眼睛,眼前一片光亮,她不由自主地用手背把眼睛遮上。
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就看到了秦珏。
他正覆身看着她,手裏還拿着隻紅漆攢盒,那是她平時放蜜餞和糖果用的。
羅錦言看着他,怔怔發呆。
秦珏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柔聲道:“不熱了,退燒了,乖,餓了吧,想吃什麽?讓竈上去做。”
退燒了?
她真的病了?
不對,她不是在宮裏嗎?怎麽秦珏也在,他是來找趙思的嗎?
秦珏從沒有見過這樣的羅錦言,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迷茫還有點呆,櫻唇微張,傻裏傻氣。
他的惜惜,終于接地氣了,傻得可愛,像個真正的小姑娘了。
秦珏低下頭,她的鼻尖上親了親,笑着說道:“怎麽這樣看着我?不認識我了?”
他在親她!
秦珏怎敢親她?
難道是......她回來了?
“這是哪裏?我和你是什麽關系?”羅錦言問道,她的頭暈沉沉的,可她必須要問個清楚明白。
秦珏哭笑不得,小東西該不會是燒糊塗了吧,那天在湖邊吹了涼風,她夜裏就發起了高燒,昏睡了兩天兩夜。
“這是九芝胡同的明遠堂,是我們的家,我和你是夫妻,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他一字一句地說道。
“啊......”羅錦言長長地舒了口氣,真的不是在宮裏,她回來了。
“我沒事,我就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很可怕的夢......我要喝梗米粥,有八寶醬菜嗎?我要吃腌小黃瓜。”
她想起來了,同德四十三年,趙極在宮中遇刺,之後此事出乎意料地不了了之。
她也是病了一場,發了幾天高燒,如果不是這個夢,她就再也想不起來了,她見過的那個雲紋,就是在刺客的一丈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