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羅錦言就聽到徐老夫人正在發火:“什麽?老太爺說不用查了?竟然說不用查?咱們不查,難道還要報官讓順天府的人來查不成?”
幾個仆婦低垂着頭,不知如何回答。
忽然有個丫鬟驚呼道:“你們是......”
徐老夫人此時已如箭在弦上,聽到丫鬟的叫聲,她刷地一聲抽出身邊丫鬟手裏捧着的短刀,目光随着聲音望過去,便看到徐徐走來的一群人。
“怎麽是你們?”她把短刀重新入鞘,眼中的疑慮更濃。
羅錦言掙開丫鬟的攙扶,快步走到徐老夫人面前,打量一刻,才滿臉喜色的盈盈拜倒:“方才看到側門洞開,也沒人應答,小女擔憂老夫人和三姑奶奶,就大着膽子走了進來,路上遇到徐嬷嬷,才得知您在這裏,現在看到您安然無恙,一顆心終于放到肚裏。”
她很少能一次說這麽多話,此時已見喘息。
聞聲過來的張三姑奶奶見了,忙讓自己的丫鬟捧來茶水:“是溫的,你快喝幾口。”
羅錦言感謝地沖她曲膝,站着喝了幾口茶。
徐老夫人心裏卻在暗自思量,因爲賊人側門洞開,羅家的人闖了進來,這也說得過去,但府裏出事,以徐嬷嬷的老成,絕對不會讓外人進來,何況羅小姐也說了曾經遇到徐嬷嬷,但她還是進來了,更重要的就是她今天爲何會突然到訪?
正在這時,一個隐隐帶着憤怒的聲音響起:“老夫人,奴婢沒用......”
徐嬷嬷已經走到面前,跟在她身後的,是曾經在羅小姐身邊見過的那個長相不俗的婦人。
徐老夫人揮揮手,對徐嬷嬷道:“你帶人再到四處看看,我和羅小姐進屋說話。”
徐嬷嬷看看徐老夫人,又看看站在身後的白九娘,臉上如四季飄過,轉身離去。
徐老夫人卻像是什麽都沒有看到,由丫鬟虛扶着進了她用來待客的小花廳。
徐老夫人在太師椅上坐下,羅錦言則坐在下首,她瞥一眼廳内,見除了她帶來的人,就隻有徐老夫人的兩名貼身婢女白芷和白芨,張三姑奶奶并沒有跟進來。
她對夏至說道:“你們到外面看看三姑奶奶有沒有要幫忙的,這裏不用留這麽多人,讓九娘留下便可。”
夏至答應着,帶着幾個丫鬟施禮退了出去。
有小丫頭捧了茶和點心上來,徐老夫人微笑說道:“這麽早就過來了,想來早飯也沒吃過,嘗嘗我們府裏的點心,看看可還适口?”
羅錦言含笑謝過,吃了一塊白果酥皮點心,又用了一杯茶,見徐老夫人正在笑眯眯地看着她,她略帶矜持地笑笑,等着徐老夫人說話。
徐老夫人笑着颌首:“羅郎中真是位好父親,看來沒少爲你費心啊。”
羅紹能将女教養得如此出色,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她見過不少名門閨秀,都是幼庭承訓,有些還專門請了退役的老宮女教導儀态,可如羅錦言這般從容得體的卻少之又少。這個小姐娘,一舉一動都如一幅圖,而且那份高貴雅緻,是從骨子裏透出來的,就是和宗室貴女比起來,也絲毫不會遜色。
羅錦言的笑得凄婉:“小女自幼失恃,家父事必躬親,淳淳善導,幼時有疾,家父爲我遍尋名醫,悉心照顧,我才能長大成人。”
一席話說得徐老夫人心中戚然,聽張謹說羅家因爲沒有主婦,連給女兒置辦嫁妝也甚是頭疼時,她便什麽都沒說,一口答應下來。原以爲羅家應是亂成一團,雞飛狗跳的,她去楊樹胡同時,卻見各處井井有條,丫鬟仆婦各司其職,也曾甚是感慨。
“你也是個孝順孩子,小小年紀就主持家裏中饋,難爲你了。”她由衷地說道。
羅錦言挺挺背脊,目光明亮地看着她,道:“可惜我身爲女兒家,既不能幫着父親頂門立戶,撐起家業,又不能科舉出仕,爲父親增光添彩。”
徐老夫人微怔,直覺羅錦言還有下文,她沒有說話,也看着羅錦言。
前幾日,張謹回到後宅屏退左右後便破口大罵,她問是怎麽回事,張謹便說羅紹來提親,被他拒絕了,她再問是怎麽回事,張謹便說以後誰也不許再提這件事,見張謹很生氣,她便沒有再問,私底下叫來前院服侍的,才知道張謹把羅紹給轟出去了。
就是提親被拒而已,羅紹該不會讓自己深閨待嫁的女兒出面吧?
那也還不懂事了。
她靜靜一刻,等着羅錦言繼續說下去。
羅錦言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把茶杯重又放下,看着小丫頭重新添了茶,這才慢條斯理地繼續說道:“可我雖是女兒家,卻也懂反哺進孝,感念父親養育之恩,又怎能眼睜睜看着父親被人辱被人打?于旁人,或許隻是茶餘飯後的笑話,于我這做女兒的,卻是蝕骨之痛,痛徹心脾。”
徐老夫人大吃一驚,她猜到羅錦言忽然而至,可能是和羅紹提親被拒有關,可萬萬沒想到,這裏面還有羅紹被辱被打的事。
真的被辱被打了?還是羅紹覺得沒有面子,視如被辱被打了?
如果是真的,那是誰幹的?自家那個老東西?
“究竟是怎麽回事?羅郎中被打了?”徐老夫人面色平靜,但微微上揚的聲音還是暴露了她的吃驚。
羅錦言心中了然,張謹做了這樣出格的事,他身邊的人怕是沒敢對徐夫人說實話。
沒說實話才是最好。
“昨天家父回到家時,官服不整,額頭還被砸出傷來,小女心中有疑,便找了家父的随從細問,才知道家父從貴府出去時便是這樣了。”
徐老夫人呷了口茶,艱難地咽了下去。
不是說轟出去了?原來不僅是轟出去了,那個死老頭子還動手了?
她不動聲色,對羅錦言道:“想來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府裏昨兒個出了點事,如今都還忙亂着,也不知羅郎中的傷勢如何,今天可去上衙了?”
羅錦言歎息:“衙門中事家父一日也不敢怠慢,自是又去上衙了。老夫人這裏既然有事,小女不敢多擾,可既然來了,小女便想去給張老先生磕個頭,以進晚輩之禮。”
她既然這樣說了,徐老夫人自是不能說不行。
徐老夫人想了想,對白芷道:“老太爺在書房,你去說一聲,就說羅郎中的女公子要去給他磕頭,看他可方便?”
白芷應聲而去,片刻後便回來了,對徐老夫人道:“老太爺屋裏有客人,不方便請羅小姐過去,老太爺說這些俗禮能免則免,不用磕頭了。”
什麽叫能免則免?
徐老夫人怔了怔,晚輩要去給長輩磕頭,你就是再不想見,也不用說什麽能免則免啊。
這根本就不是那老頭子的作派。
徐老夫人和張謹幾十年的夫妻,對他最是清楚不過,張謹雖然常有不羁之舉,但也不會對個十來歲的小姑娘說什麽“能免則免”。
羅錦言聞言,什麽也沒再說,起身向徐老夫人告辭離去。
待她走後,徐老夫人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把白芷叫過來細細詢問。
白芷這才說道:“老太爺屋裏根本沒有客人,奴婢進去時,見老太爺正在抓頭發,聽奴婢說起來意,他老人家也不抓頭發了,起身就走了,說是要去七裏街轉轉。見奴婢還在等着,他老人家便說不用磕頭,能免則免,奴婢隻好回來了,當着羅小姐的面,也不敢明說,隻好說老太爺屋裏有客人。”
徐老夫人皺起眉頭,這老頭子鬧得哪一出,倒像是躲着羅小姐一樣。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