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紹看着女兒的詩稿,别的孩子多是從臨顔真卿、歐陽洵開始,繼而再臨褚遂良、虞世南,可自從今年夏天,他就看到女兒練習館閣體,他當時很是不解,女子不用舉試,臨這種方正齊平的館閣體做甚?爲此他還問過陳夫子,這才知道竟是女兒私下裏自己練習,并沒有字帖,陳夫子初見時也頗爲驚異,問起才知是在父親書房裏翻看舊書稿學來的。
早年爲了舉試,羅紹的文章書稿均是用的館閣體。
見女兒小小年紀竟能無詩自通,羅紹也就沒有過多說教,找來不同的字帖讓女兒練習,又提醒她,館閣體雖然是官場上通用的,但女兒家的字以端莊婉約爲佳,而館閣體相對而言過于呆闆。
沒過多久,羅錦言便臨了一篇衛夫人簪花小楷交給羅紹,雖然筆力稚嫩,但已有娴雅婉麗之風,令羅紹大加贊賞,如果不是閨閣女子的字稿不易流傳,他都想把女兒的字拿出去顯擺了。
可現在他看着女兒越發精進的字,卻雙眉蹙起。
王朝明素有廬陵小六一之稱,他能得此雅号,不僅是因爲他的詩文頗有歐陽修之風,而且他與歐陽修一樣,有着普通文士所沒有的政治抱負。早年他還在翰林院時便曾經上萬言書要求減賦,與朝廷的增賦令大唱反調,那時他還隻是個本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編修。
羅紹端起面前的青花茶杯,抿了口茶。關于王詠王朝明這個人,他久聞大名。一來是文名遠播;二來便是萬言書這件事了。
當年與王朝明一起上萬言書的那些人,有的是新科進士,也有貢生監生,這些人雖未治罪,但再無前程可言,有的甚至被去了功名。唯有王朝明這個主謀卻在仕途上一帆風順,如今又已做了昌平知州,下一步便是入六部或監察院了,如果運氣好,補個侍郎也有可能。
霍英一案,羅紹這個沒有參與其中的人也受到小小波及,但王朝明爲何能平步青雲呢?
王家雖是書香門第,但并非仕林大宗,王朝明所能依仗的人脈有限,而他自己也不過是個小小的翰林院編修而已。
除非是有人在暗中幫他。
想到這裏,羅紹倒吸一口涼氣,能讓一個公然反對朝廷法令的人平步青雲,而且每一步都是穩健紮實,這比随便給人謀個好位置要難上百倍。
由此來看,暗中支持他的這個人勢力之大,人脈之廣,即使是閣老們也不過如此。
而自王朝明上萬言書至今,已過了近十年,這當中内閣更換,如果說當年确實有閣老出面,把他從那個案子中撈出來,那如今這人也已經或緻仕,或流放,或病死了。
但除了閣老,還能有什麽人有這麽大的力量,且,多年不怠?
那三位王爺?
慶王趙滔,是英宗的叔父趙義之子,也是同德皇帝趙極的堂叔。當年******趙義支持窦太後垂簾聽政,窦太後死後,趙滔主動上書降爲郡王。同德皇帝收回慶王封地,趙滔雖享郡王俸,卻無封地,一家老小留在京城。趙滔好|色,同德皇帝常賜美女給他,據說慶王府裏夜夜笙歌,趙滔是京城裏有名的花花王爺。
瑞王趙梓和甯王趙栎,都是英宗的侄兒,同德皇帝的堂弟,均享郡王俸。瑞王的封地在甘肅平涼府,甯王的封地在福建漳州府,均爲偏遠之地。
慶王雖在京城卻早已遠離朝堂,瑞王和甯王一個是九邊之地,一個則在苦海沿邊,這兩人表面看來,好像都不能插手南北直隸官職任免。
但表面的事情也隻是停留在表面而已,但凡是大事,哪個都不是表面上能看出來的。
難道秦家小兒說的話是真的?
如果暗中支持王朝明的人是花花王爺慶王,那反而好說,但如果是瑞王或者甯王......
羅紹已經不敢繼續想下去了,遠在一隅的藩王,有能力插手北直隸官員任免,那邊接下來會如何呢?但凡在官場上混過的人都能想到。
同德皇帝戰功赫赫,手段強硬,他們真有這麽大的膽子嗎?
無論這些猜測是真是假,羅紹已經決定了一件事。
他問羅錦言:“惜惜,不辭而别的章漢堂你可見過?”
駱明已經回去交差,羅紹已經見過餘下的六兄弟,但隻是暫時讓他們在莊子裏好生款待,每天好酒好肉,又派了幾個漂亮丫鬟過去服侍。但一沒給賞,二沒許諾。這幾兄弟也沒有說什麽,羅大人有病,莊子裏又出了事,很多事情都隻能擱在一旁。
羅錦言搖搖頭,她也隻是粗粗一瞥,七個人站在一起,也沒有分清是哪個。
羅紹道:“既然能把你送回來,又抓了賊人,即使我不能給他們出身,也會有重金相贈。可是明明已經到了莊子,這個章漢堂爲何會不辭而别呢?爲父想不通。”
羅錦言翹起嘴角,微微笑道:“人......各......有......志......”
這次她又說了四個字。
她很高興,羅紹也是又驚又喜,大聲對在炕下服侍的夏至道:“快去給大小姐煮川貝枇杷水,對了,有雪梨最好,加上冰糖。”
夏至高高興興地出去,羅紹看着羅錦言,女兒的一張小臉欺霜勝雪,說不出的嬌俏可愛。好在她夠機靈,臨危找到這幾個江湖漢子護送,真若是被拐走,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
一個念頭在心底湧上來,他道:“惜惜,讓那幾兄弟給你做侍衛可好?”
話已出口,他又頓覺不妥,沒等羅錦言回答,便又道:“倒也不急,等到林振興回來,讓他好好查查這幾人的底細,如果确實可用,再提侍衛之事也不爲晚。”
林振興就是林總管,現在應該還在回昌平的路上,今天晚上應該就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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