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的頭花剪得很短,此時瘦長的臉因爲疼痛而變得格外扭曲,宛如樹皮的皺紋蹙成一團。他嘶嘶地吸着冷空氣,一手緊緊捂住心髒,一手哆嗦着把手臂彎過來,拼命地指指他的上衣口袋,嘴唇抖動着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雲語立即去翻他的上衣口袋,從裏面找出一個灰撲撲的小瓶子,上面一層油污,看樣子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箱淘出來的。用手晃了晃裏面似乎裝着什麽液體,打開蓋子以後一股極其難聞的味道撲鼻而來。
老人吃力地伸出一隻手向瓶子探去,看樣子就是要喝瓶子裏的東西。
天啊,這老頭不會真得要喝這玩藝吧!
雲語知道民間有許多希奇古怪的辦法,這都是窮人們逼不得已的辦法。雲語将髒兮兮的瓶子裏面東西一股腦倒進了老頭的嘴裏,望着僵硬地躺在地上的老頭嘶嘶地呼氣吸氣,他手足無措,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快逃吧,要是出了人命自己就慘了,本能在提醒雲語。
他擡頭看了看四周,其實用不着,誰會在個時候來到這裏呢?隻有像他和這個老頭這樣的窮光蛋!在每個城市的角落裏,雲語碰到不少幾乎一貧如洗的老人,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購買醫療保險。
如果被他纏上,那麽自己就完蛋了!
四周靜悄悄的,東方的天空越來越亮,荒園裏一棵棵粗壯的大樹逐漸顯露出偉岸挺拔的身姿,白色的霧霭在空氣中飄蕩,夢一般纏繞着、波動着,草地上濕漉漉的。
老頭忽然停住了吸氣,發出一聲沉重的**,那聲音令雲語差點拔腿就跑,那是在死亡線上掙紮的喘息,他的臉色像魚肚皮一般蒼白,兩隻手痙攣地曲抓着,并且不停地哆嗦着。
他要死了,他馬上就要死去!
雲語下意識地猛跑幾步,突然聽到一陣奇怪的格格聲,扭頭一看,那老人已經高高地仰起手,頭用力地向上勾着。那格格的聲音就是他求救的聲音。
雲語這才意識到救人要緊,急忙奔過去扶起老人放在背上,向附近的醫院奔去。他一邊跑一邊心中暗自嘀咕,自己是不是發瘋了,連自己的生計都難以保證,何必多管這個閑事呢?
然而一直步入街區内,頭頂上無數攝像頭出現在視野,雲語歎了一聲,自己現在即便想把老頭丢了也不行了。
※※※
雲語站在醫院的走廊上,心中惴惴不安,這是他來到的第二家醫院。剛才他已經背着老人到過一所醫院,首先就被人問到是否有醫療保險,雲語猜想老人沒有,便直說了,于是立刻被拒之門外。此時他害怕又被攆出去了。
德科特醫生嘟嘟囔囔地放下聽診器,彎下腰翻翻老人的眼皮,随即關掉了儀器,然後他張開了雙臂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醫生,不會有問題吧?”雲語惴惴不安地問道。
“沒事了!”德科特醫生大聲地宣布,道:“你父親的心髒糟透了,我實在是沒有見過比這更糟糕的情況,真是很奇怪它竟然還能工作!我建議你父親最好留在這觀察幾天,順便問一句,你父親辦理醫療保險了嗎?”
又是這個問題,雲語嗫嚅着不知道怎麽回答。
不過德科特并沒有等雲語回答,便出門轉向值班護士,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麽,語速很快聲音很小,雲語隻模模糊糊地聽到錢、住院手續費什麽的。德科特又拎起包出門駕駛着飛行器疾馳而去,雲語聽着消失在遠處的機器轟鳴聲,羨慕地歎息了一口氣,那是一輛動力相當不錯的飛行器。
雲語翻翻兜,依舊是那張一百元的聯邦币,這根本不夠治療費的,更不要說住院的押金,值班護士一邊打着哈欠一邊不耐煩地向雲語翻着白眼,請他填表交錢。
無奈之下,雲語隻能去翻老人的衣兜,希望能找出一點有價值的東西,結果最終的收獲是三十七元聯邦币,媽的,果然比自己還要窮!
值班護士終于忍不住向雲語嚷嚷起來:“請你快點,醫療費八十元,急診費三十元,藥品費二十五元,氧氣費二十元,住院押金兩百元!”
此刻,雲語感覺身上的衣服都粘在後背上,汗水濕漉漉的,特别難受。該死的醫院,黑心的德科特醫生翻翻眼皮,聽聽心髒竟然要這麽多錢!
無奈之下,雲語堆起笑臉,同值班護士商量起來:“來得太急了,忘了帶星卡了,現在能不能先住院,我上午等會兒就過來刷。”雲語盡量咬重星卡這個詞的發音,以顯示自己是一個有錢的主。
在聯邦,星卡隻有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辦理,星卡分七級,最高等級爲七星卡。
白衣值班護士瞥了雲語一眼,冷冷地說道:“醫療費急診費立即支付!”
雲語傾囊而出,加上老人口袋裏的錢,一共一百三十七元遞了過去,護士小姐又不屑地翻了翻白眼,雲語努力擠出燦爛的笑容,盡量以自信的語調告訴她,馬上就會過來送錢,後背上的汗水再次湧了出來,這次可不是因爲背老人累得。
她鄙夷地撇撇嘴,卻伸手接下錢,嘴裏輕蔑地咕哝一句:“窮鬼!”
雲語假裝沒有聽見,低着頭看她填表。
那一天的下午,雲語踯躅在望鄉城東區的一條街道上,這是中下層人士居住的地方,低矮的房子,橫七豎八蜷縮在角落的乞丐,剩下大部分居民還在工作上班。街道上空蕩蕩一片,除了偶爾上空一兩輛從半空呼嘯而過的飛行器外,幾乎看不到行人。
雲語已經筋疲力盡了,奔波到現在,工作還是沒有找到,隻落得身無分文,腰酸腿疼,肚子裏咕咕叫。從早晨到現在沒有吃過一口東西,隻有午後的太陽慷慨大方地把火辣辣的光線灑在他身上,白天與夜晚的溫度相差很多。
雲語立在街邊,看到街道牆根下兩個巡查正悠然自得圍坐在一張圓桌邊上,一邊曬着太陽一邊喝着小酒,神态無比快活。這使雲語憤懑不平:他媽的,這是什麽世道!到處找活的人餓得眼睛發藍,而不幹活的人卻還有酒喝!
先找個地方弄點吃的,餓極了也就顧不得臉面了!
雲語拔腿向前方走去,自己身上一百元聯邦币早晨就那麽不清不楚地花在那個該死的老頭身上,一想起來就令他感到實在是一個倒黴背運的冤大頭。
緩步穿過幾條街,雲語已經渾身虛汗,是餓得還是累得,也分不清楚了。這時雲語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走進了東部的富人區,在路邊還有幾個垃圾袋,一股強烈的願望促使他走進它們時,裝着無意似的用力踢翻了一個。
天哪,那裏面滾出一包餅幹,好像是上帝特别賞賜給我的。一整包沒有開封,躺在那裏那麽耀眼、誘人!
雲語繼續向前走了幾步,那餅幹的誘惑力使他再也挪不動步子,盡管那餅幹是富人們常常用來飼養寵物狗的。
他仰面朝天,默默地念着:老天,是你太不公了!自己不是第一次撿别人扔的東西吃,可是這次卻讓自己吃富人們的狗都不吃的東西,你太無恥了,太戲弄人了!不是我自感下賤,不是的!不是的!
雲語四下張望一下,街道上除了飛舞的垃圾以外,沒有一個行人。雲語立即折回頭,走到垃圾袋旁迅速地撿起那包餅幹,賊似的直接蹿進街外側一片樹林裏,找了一張椅子坐下來,心裏充滿激動和喜悅。
雲語顫抖着手撕開包拎出一塊餅幹,下意識地吹吹上面的灰,放進嘴裏,很香,隻是有點發軟,有點變質。
雲語扯動了下唇角,安慰自己,這沒什麽,這隻是偶然的。他還不至于混得連口飯吃都沒有!自己的儲蓄卡上還有一千多元聯邦币呢,隻是在昨天不小心弄掉罷了,再說這算不了什麽!
但是,雲語的眼淚仍然向外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