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衆人心裏百味雜陳,惋惜的有生氣的有遺憾的也有,總之十幾個人,硬是演出了民間百态。這一切,方采薇坐在珠簾後,都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對着吳婆子小聲吩咐了幾句,吳婆子會意,便來到珠簾邊上站定,沉聲道:“大家不用慌神,雖說這些鋪子換了人管,但隻要是用心做事,我們主子就不會趕他出去。現在,主子要有幾句話問你們,一個一個來,就先從榮華綢緞莊王掌櫃開始吧。”
衆人見是一個婆子出來,加上這些天聽說府裏的一些事,心中就都有些數了,知道此時珠簾後面坐着的,大概就是那位忽然轉了性子的大奶奶,這可是個烈貨,先前廚房裏四個人,說趕出來就趕出來,半點不留情面的,可得小心應對着。
一面想,便站起身來,隻聽珠簾後一個切金斷玉般的清脆聲音道:“王掌櫃,你是榮華綢緞莊的,我問你,今年莊子裏進的布料有多少?賣出去有多少?都是什麽花色質地的布料賣的最好?什麽布料最滞銷?今後你對鋪子發展有什麽打算?”
那王掌櫃一愣,接着想了一陣兒,才小心應答道:“今年到目前爲止,布莊裏共進貨各色布料五千六百匹,賣出去四千三百匹。江南織造的妝花緞和青雲錦賣得最好,最上等的庫錦最滞銷,咱們總共進貨三百匹,到現在也隻賣出了八十匹左右。今後……今後倒也沒什麽打算,榮華綢緞莊每年總能交給府裏兩三千銀子。若是東家有什麽吩咐,小老兒聽吩咐就是。”
說完也不見簾後答話,倒是吳婆子上前道:“好了,接下來掌櫃的将今年的賬冊交上來吧。”
這是來之前就有吩咐的,幾個掌櫃的還想着今年怎麽盤總賬這麽早?再說就算盤總賬,怎麽會要一年的細冊?沒聽說府裏請了賬房先生啊,隻憑大奶奶自己,她盤的過來嗎?
心中腹诽着,卻也不敢怠慢,忙将手中一個大木匣捧給吳婆子,接着坐下來,心中暗自惴惴,想着不知這番應答是否能讓新東家滿意,我算是府中這幾家鋪子裏謹小慎微的,貪也不敢貪太多,應該不至于就被查出來吧。
這裏吳婆子就接着喊人,無非都是些和鋪子相關的話,一來二去,掌櫃們也明白了,這是大奶奶考較衆人對鋪子上不上心呢。因有的人胸有成竹,有的人卻是磕磕絆絆答不上來,隻急得汗如雨下,這些情形全都被方采薇看在眼中。
接着又輪到賬房先生,這些人萬萬沒料到方采薇對他們也有考較,難怪會把他們也叫來。這一次的考較卻是十分奇怪,竟然考較的是那些西洋數字,簡單的12345678910對應天朝文化中的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就給他們兩刻鍾,讓他們熟記,還考了幾道簡單的加減算術,當然,同樣要以這些數字作答。
别看這些阿拉伯數字在現代就是三歲小孩子都不放在眼中,但在古代一輩子沒用過這些數字的賬房先生眼裏,當真是個大難題,尤其方采薇給出的時間又短,因此半個時辰後,就有人背上全是冷汗了。
曆經一個多時辰,方采薇的考較結束,掌櫃賬房們也沒得到什麽答案,隻好揣着對前途的擔憂茫然離開,這裏方采薇就命吳婆子和碧絲收拾起桌上賬冊,從珠簾後出來,見荊澤賢站起身,她便輕聲道:“二弟,有三個賬房先生老邁不堪用,你從你那些朋友裏找幾個算數明白的,帶過來給我看看。”
“哦,好。”
其實從之前的考較,荊澤賢已經料到這個結果,此時便憂心忡忡道:“隻是嫂子,那三個人都是咱們府裏用了二十多年的,不用他們了,卻要怎麽安排呢?”
方采薇道:“怎麽安排?待我看過了這些賬冊再說吧。”
荊澤賢不做聲了,知道這大嫂子一向賞罰分明,如今這麽說,明擺着是要通過賬冊看那三人的人品,再決定對他們的安排。反正這方面他不擅長,隻要做好大嫂吩咐的事情就行。
一念及此,不由也笑道:“說起來,嫂子你怎麽知道我朋友裏有這樣的人才?分明你從前話也沒和我說過幾句,卻這麽了解我的朋友們?”
方采薇微微一笑,輕聲道:“二弟,嫂子是死過一回的人,自然要比尋常人看事情更透徹些,就比如你那個水車,可能全府上下也沒有一個人看好的,但我心裏卻知道,你這個是真正的事業,隻要成功,利國利民。唉!都說什麽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可讀書的人固然能處理朝政牧守一方,剩下的他們行嗎?讀書能吃飽嗎?能穿暖嗎?能遮風擋雨跋涉萬裏嗎?書中自有黃金屋顔如玉什麽的,不過是想象中的大餅罷了。把你們歸作三教九流,可沒有三教九流,你想想這個世界人還能生存下去嗎?所以在我看來,讀書固然很重要,但三教九流中人才衆多知識全面,也是不可或缺。蓋房子就要畫圖紙,畫圖紙就要掌握一定的結構知識,結構怎麽掌握?不會算學,不能計算角度長短比例,能規劃出結構來嗎?這樣一來,你看看,你那些三教九流的朋友,是不是包羅萬象?所以嫂子這邊缺什麽人手,不找你要找誰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