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獨孤震到底和李淵談了什麽，沒人清楚，李智雲隻在隔日收到邸報。李淵下令，讓盛彥師和史萬寶捉拿反賊李密，裏面特别提到要保護唐朝官員。
據此，李智雲推斷，獨孤震應該是用手段讓老李讓步了。至于獨孤震付出怎樣的代價，李智雲不清楚。
“絕對不是逼迫。”杜如晦判斷道：“再沒有什麽，比窦威的威脅更讓陛下如鲠在喉。”
關隴三十七家麽。
“那你覺得，獨孤震拿出了什麽誠意呢？”李智雲摩擦着茶盞。
這種事情，要麽是老李捏着鼻子讓步，要麽是獨孤震割肉，反正總有一方要吃虧。看老李的表現，李智雲就知道，這次老李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獨孤家不付出代價，怕是沒那麽容易善了。
杜如晦思考一會兒，旋即搖頭，“屬下猜不出來，此事乃是聖人謀劃已久之事，獨孤家拿出的東西，隻怕是沒那麽簡單。”
李智雲同意這個說法，獨孤家若是沒有大出血，老李不會這麽輕易的讓步。
“克明，經此一事，你說關隴會不會生出不臣之心？”
“不會。”杜如晦肯定道：“大王，聖人此番雖然設計坑.呃，令獨孤家損失慘重，但畢竟隻針對獨孤一家，其餘關隴家族并未遭受波折。而且，聖人乃是他們所選，不會如此反複。不過獨孤家心有不滿肯定是真的。”
“不滿，很有可能演變成不臣。”李智雲意味深長的說。
杜如晦苦笑一聲，言道：“其實聖人這麽做也能理解，政事堂六相，關隴獨占三席，加上一個獨孤氏之婿蕭瑀，聖人難免會覺得關隴勢力過于龐大，打壓之舉不足爲奇。”
“可現在才是武德元年啊，天下混戰，我們内部卻生龃龉，如此不妥吧。”
“好在聖人此番隻針對獨孤氏，沒有涉及全部的關隴家族，如此尚有轉圜的餘地。”杜如晦道：“而且，此舉也能讓聖人進一步掌控朝堂。如此一來，很多事情就不必掣肘于關隴家族。”
李智雲點點頭，旋即又苦笑道：“此次武德殿議事，我可是做了一回傻子。”
“大王不必擔憂，人總要成長的。聖人秉承天意而統攝四方，相信他老人家會很願意看見大王一步一步成長。”
聞言，李智雲和杜如晦相視一笑。
“你猜測的沒錯，太子果真選擇支持父皇，不過以我來看，太子一開始并未表态，而是在劉文靜的示意下才不得已支持父皇。”
杜如晦沉吟道：“這說明太子并不滿足于現有的東宮人才，他還在謀劃關隴家族的支持。”
“你覺得他能成功嗎？”李智雲輕呷一口茶水。
“那就要看太子能給關隴家族開出什麽樣的條件，或者說，太子要如何平衡東宮派系之間的平衡。”
“韋挺自幼與太子一起長大，王珪、鄭元璹等人追随太子較早，如今更是占據東宮各個重要位置。這個時候關隴的人想要插進來，怕是難度不小。”李智雲嘴角泛着輕笑。
“大王說的是。”
李智雲問道：“薛收那邊，你勸的如何？”
因爲上次的事情，李智雲現在對薛收有隔閡，許多秘事都沒有告訴他。
迫于人才匮乏的現狀，李智雲并不打算放棄薛收。隻是他所謀之事非同小可，一般人他不敢輕信。
杜如晦反問：“大王覺得薛收是否是聰明人？”
“當然。”
“那就不必多勸，隻要大王做出事來，他自然能明白。屆時不論他作何選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李智雲捏着眉心，歎道：“薛收、元敬、褚亮、褚遂良，這幾人都身懷大才，可我卻不能直心相待，可歎。”
“大王不必如此，鯉魚躍龍門尚需百劫。”
李智雲站起身，走到窗邊。院中涼亭下，楊女神正在刺繡。
“克明，你說本王真的能成功嗎？”李智雲喃喃道：“本王非長非嫡，亦無他人支持，真的能成功嗎？”
今日武德殿的事情給了他很大的沖擊，世家門閥能夠正面硬撼皇權的力量，讓他深深爲之震驚。
關隴三十七家，輕飄飄的一句話卻令老李沉默許久。若非後來獨孤震主動退一步，事情發展到最後究竟是什麽樣的，沒人清楚。
最關鍵的是，現在的他，根本入不了那兩股力量的眼。
杜如晦走到李智雲身側，低聲道：“大王既然已經決定走上這一條路，那就絕不可言棄，否則必受其亂。眼下太子和秦王相争之局已漸現端倪，隻要聖人繼續讓秦王掌兵征讨四方，有朝一日，太子和秦王必成你死我活之局。”
“屬下的意思是，大王不動則已，一動就要鼎定局勢。”
“可太子和秦王若是拉攏我，我該怎麽做？”
太子在軍中的勢力或許弱于秦王，但是朝堂上，太子絕對強過秦王，而且因爲出于對關隴貴族的忌憚，老李必然會支持太子對付窦威等人。
李智雲當然知道曆史上是李世民大獲全勝，可現在是武德元年，距離那場事變還有九年。
九年！
以李建成在朝堂上的力量，隻要他前腳投靠李世民，後腳李建成就會教他做人。
而且，别忘記還有李元吉這個毒辣的兄弟。
這個人，什麽事他都敢做。
可若要他爲李世民出生入死，鞍前馬後。扪心自問，李智雲不甘心爲他人做嫁衣。
杜如晦道：“大王隻需謹記四個字。”
“哪四個字？”
“忠君忠父。”
李智雲思忖片刻，言道：“你讓我跟着父皇，不偏不倚？”
“沒錯。”杜如晦接着道：“前漢諸呂之亂，漢家勳貴扶持代王登基，難道真的是因爲代王賢？非也。論若功勞，當屬齊王襄，可漢家勳貴卻借口劉襄之舅驷鈞蠻橫而拒立劉襄爲帝。”
李智雲知道這段曆史，于是接口道：“不立劉襄，那是因爲漢家的勳貴覺得代王恒更好控制。”
“不錯。”杜如晦意味深長道：“可太宗孝文皇帝是什麽樣的人物，您還不清楚麽。”
話說到這個份上，李智雲明白了，他微微一笑，“你說得對，有的時候确實要做個傻子。”
當然，李智雲的情況和漢文帝可大有不同。杜如晦的意思，是讓他韬光養晦。
他走到案旁，揮毫潑墨。
“不過，本王終究和漢文帝情況不同，日後還需克明多多提醒。”
杜如晦拱手道：“屬下遵命。”
“克明，若無你在本王身旁輔佐，本王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你讓本王如何謝你？”李智雲低着頭寫東西。
杜如晦一笑，言道：“不瞞大王，京兆杜氏，家大業大，從不缺杜如晦一人。”
筆停。
李智雲擡起頭，輕聲道：“總有一天，你杜如晦會成爲京兆杜氏不可或缺之人。”
他手指點了點案上的紙張，言道：“克明，這是本王贈你的，同樣也是告誡我自己的，希望你我共勉。”
杜如晦走過去，紙上的内容躍然眼簾。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
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這一刻，杜如晦知道他的選擇沒有錯。不是因爲這兩句話，而是楚王對未來的決斷。
以及，隐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