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大理寺和刑部這兩處牢獄都曾經擴建過。當年關隴人貪墨赈災糧食,中原世家反對攤丁入畝之時,便曾經興過大獄,抓過極多的官員世家之人入獄。
現在,輪到南人。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原本都認爲這次應該也能輕而易舉裝下罪徒,可随着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罪犯填充牢獄,他們漸漸感受到壓力,發現牢房根本不夠用,人手不夠分配的情況。無奈之下,他們隻能請求皇帝支援。
李智雲沒拒絕他們,調遣衛府軍将士進駐大牢,将牢獄徹底置于掌控之下。于日夜操練的士兵們而言,看管犯人,算是很不錯的休假活動,他們非常樂意這麽做。
不過,時間久了,難免會感受到不耐煩。總的而言,不過是那些罪徒天天嚷嚷着自己無罪,又或者是失心瘋對皇帝破口大罵,對朝廷瘋狂指責。還有的哀求不成幹脆變成威脅。
諸如;‘不放我,南人必反,天下分裂’,‘皇帝殘暴非常,号召天下豪傑群起反之’,‘聖人近前有奸佞,當清君側,以正天下百姓之心’,‘聖人無道,聖人無心’等等等。
罵過,求過,痛哭流涕過,但是并沒有什麽用處,操練疲累的士兵們一開始聽的還覺得很有趣,後面就是單純覺得厭煩。在請示上頭命令之後,下手斬死幾個口出狂言的家夥,使其頭顱傳閱群牢。一時之間,徹底安靜無聲。
太極殿,華章閣。
“陛下,收手吧,已有将近三萬餘人被押送長安,若是再繼續查下去,隻怕是南方大族皆反呐!”杜如晦苦苦懇求。
李智雲手拿書卷,立在窗前,欣賞着此起彼伏的宮殿群落。而在他身後,杜如晦、房玄齡、薛收、溫彥博、戴胄、李靖、趙慈景等人紛紛在列。在杜如晦說完後,其餘幾人也迅速開口請求皇帝收手。
沒别的,主要是皇帝這次的動作太恐怖,比之前徹查中原時還要恐怖。短短半個月内已經抓了三萬多人。這可不是三萬貪官污吏,而是包含着官吏,世家,豪族在内的所有人,包括他們的旁支庶出,包括他們的所有家眷。
這是要挖他們的根子,把他們一網打盡啊!
甚至于,是在重複隋炀帝舊事。容不得他們不擔心,萬一繼續壓迫下去,南方不穩定,豈非要造成帝國分裂?
“造反?”
李智雲緩緩轉身,面帶冰冷微笑,“克明,你剛剛說,南人準備造反?”
“陛下,若是繼續株連下去,他們必反。”
“那你覺得,朕能不能将他們鎮壓了?”李智雲反問。
聞言,杜如晦一時之間居然無法回答。因爲他忽然意識到可怕的事實。今上和隋炀帝的處境完全不同,當年隋炀帝一心弄死關隴人之時,南方士族和山東士族冷眼旁觀,他們并不把隋炀帝的動作看作是對己方的示好。而且,當時隋炀帝屢征高句麗,送關隴人去死,讓天下民不聊生,早已民心喪盡,優勢喪盡。他對付關隴人,失去關隴的支持,又得不到山東士族和南方士族的支持,又失去民心,怎麽可能鎮壓得了天下蜂起的造反。
而今上呢?
民心穩如泰山,關隴人盯着南人空出來的位置,全力支持皇帝陛下。一旦南方有變,那就僅僅隻是南方有變,到時候帝國大軍南下必然藥到病除,徹底蕩平南方。
今上和隋炀帝所做的事情大差不差,但是今上能利用的條件,得到的支持,完全不是隋炀帝能比的。
戴胄勸道:“陛下,若南方反,帝國鎮壓自然是手到擒來,但是陛下可曾想過,戰火一旦起,南人之心必将背唐。自晉末以來,南北分裂數百載,前隋一統不過數十年,南人如何能與北人一心。此番陛下徹查地方貪官污吏,本是收攏南方民心善舉,可一旦南方掀起戰争之亂,那麽陛下,您所做的一切都将付諸東流啊。”
溫彥博亦拱手道:“陛下,誅殺首惡,流放從惡,徙其主宗于北疆之地,充實人口,好過大肆屠戮。”
“陛下.”
其餘人等紛紛開口。
他們倒不是收下多少南人好處,隻是單純覺得不能這麽屠殺,否則南方有變,好不容易漸漸彌合的南北民心,很可能會漸漸背道而馳越行越遠。而這,不利于帝國的長久統治。
他們的話,李智雲自然是聽進耳朵了。
他的本意也并非是學習隋炀帝一棒子敲死南方士族,那是不現實的妄想。讓南方士族勢力下降,同關隴貴族和山東士族勢力齊平互相制衡,才是目的。
畢竟,三角關系最穩定嘛。
“照溫相說的辦,你們盡快拿出一個章程出來。”
“是!”衆人紛紛面露喜色。
隻要皇帝願意放開一絲縫隙,事情就不會太糟糕。
随着衆人漸漸離去,藏在帷幔之後的太子李承昭走出來,對着皇帝躬身行禮。
“父皇。”
看着兒子緊繃的小臉,李智雲心裏其實是有些心疼的。這段時間兒子也跟着他一起處理這些事情,而且,李智雲給他灌輸大量世家危害的思想,讓他在這個年紀,承擔太多不該承擔的壓力。
“過來。”
李承昭走過去,看着父親高大的身影,揚起小臉。
“累嗎?”李智雲手掌落在兒子烏黑的發絲上,輕輕撫摸他的小腦袋。這一刻,父子之間的溫情更多一些。
李承昭搖搖頭,又點點頭。
“這什麽意思?”李智雲笑問。
李承昭道:“孩兒很慚愧,之前還一直以爲,他們都畏懼父皇臣服父皇,不敢做什麽惡事。但是這一次,孩兒才知道自己想的有多天真。若是父皇沒有下令徹查,這些人就會像惡蟲一樣,将大樹根部啃食殆盡。而孩兒很愚笨,沒有什麽太好的想法。”
“昭兒,伱要記住,要想解決一件事情,永遠不能着急。越是着急,越容易出錯。隋炀帝着急解決關隴之危害,所以隋朝社稷不過兩代。對付其他事情也是如此,别着急,慢慢來,要靜下心,找到他們的破綻,一擊緻命。這一次,朕要南方大換血!”
李承昭想了想,猜測道:“父皇不徹底解決南方世家,一是如溫相所言,二則是擔心關隴人和山東士族趁機做大嗎?”
李智雲嘴角微翹,手掌落在他的脖子上。
“記住一句話,平衡,削弱,再平衡,再削弱,直到他們無力抵抗,才能一勞永逸。前幾次,朕不動南方,不是不想動,而是得先讓最不安分的安分下來。現在南方不安分,我們也得讓他安分下來。将來,還會有其他人不安分,此間舊事,可複矣。”
聞言,李承昭有些明悟。
“孩兒有些懂了。”
“回去好好想想。”
“是。”
太子的悟性,素來不差,這一點李智雲是滿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