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掀起軒然大波,消息似長着翅膀,在短短幾日内傳遍大江南北各個州縣。沒波及到的地方官員,自然是戰戰兢兢的一邊吃瓜一邊開始自我反省,唯恐自己不幹淨的手腳引起朝廷注意。
實在是,這次的風波太過于龐大,哪怕是隋炀帝那個公認的瘋子對付關隴人的時候也沒選擇如此大張旗鼓的‘一網打盡’。而南方除卻商賈、豪族、世家等遭重,潛藏在地方的賊寇也慘遭清洗。
植根于地方的豪族世家不少都和那些違法犯紀的賊寇有聯系,雙方有的是互惠互利,有的是互相合作,還有的是一方單純的支持另一方展開工作,又或者賊寇就是世家的黑手套。
種種案件通過快馬迅速傳入長安,出現在皇帝禦案之上,所謂罄竹難書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單純的了解這群世家做過多少壞事就浪費李智雲整整四五日時間。
這段時間,李智雲大抵是一邊笑,一邊哭,一邊時不時發怒。他笑自己幹掉一群蛀蟲,哭地方百姓這些年遭受的折磨,怒那些地方官員與世家豪族同流合污,殘害生民。
朝廷内暗流湧動,關隴系官員與山東系官員蓄勢待發,彈劾南方系官員的奏疏一封接着一封遞進三省。而南方系官員則四處尋找後路,有的選擇自首,有的選擇逃跑,還有的選擇躺平等死。
除此之外,一些南方系官員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他們或是哀求放過,或是找人求援,總之是不願放棄自身利益,更不想就這樣死在朝廷清查之下。
六位相國這段時間已經疲累不堪,他們一邊要躲着那些南方系官員的上門拜訪,一邊要安撫皇帝怒氣,另一邊,他們自己有時候看見少許南方世家所做的惡事也是怒不可遏。
火氣旺盛,大抵說的就是現在的政事堂六相。而除卻這幾位,諸如平陽長公主,李孝恭等皇室宗親這段時間也是不堪其擾,他們自是知道皇帝态度已定,無論誰求情都沒用,反而會把自己搭進去。但是面對那些有關系的南方系官員,他們又不好拒絕,幹脆閉門不出。
風聲鶴唳已經難以形容現在的長安,應該說是一片寂靜之下潛藏着洶湧熱流。好似火山将爆未爆,隻一層淺淺的小湖泊蓋在火山口阻擋岩漿噴薄而出帶來的毀滅風暴。
大理寺牢獄,刑部大牢,再度填滿。陸陸續續從南方押來的豪族家眷,世家子弟,貪官污吏,如同鼠歸洞穴一般,源源不絕的從外面乖乖進入洞穴。
上上下下的官員,在這場風暴之中都少有人能完全置身事外,已經窮途末路的南方系官員瘋狂尋找一切可利用的力量,他們在數次失敗之後,已經不求爲自己辯護,隻求能保住家族。
如此要求,擱在以前,說不定真有官員敢答應。但問題是現在風聲如此緊張,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答應這種掉腦袋的事情。他們又不瞎,長安這段時間抓進來多少人,稍微打聽一下,總能知道的。
相比較朝廷官員們的緊張,長安百姓這段時間吃瓜是吃的爽快無比。每一天,靠近大理寺衙門和刑部衙門的幾條街道酒樓都是完全爆滿狀态,而靠近窗戶的位置更是得天獨厚的‘吃瓜台’,客滿幾乎是日日如此,沒有一天有空位。
沒人能拒絕一邊喝酒一邊看着從街上巡街而過的罪徒帶來的愉悅感。發洩是人之常情,無論是落拓士子還是有錢商賈,他們最喜歡看的,莫過于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從雲端跌入谷底,遭受朝廷制裁。
“陛下真乃是天神也,想吾昔年南下經商,路途遙遠,得朝廷水陸便利,本想着小賺一筆,可至地方,價格卻被這些南人一壓再壓還不夠,有時便是性命也難以保全。此番朝廷這般舉措,真是大快人心之舉,吾等當敬陛下!”
一位看起來約莫五十餘歲的男子,穿着錦袍,坐在酒肆二樓靠窗位置,手中端着一杯酒,看着底下路過的囚車,臉上滿是宣洩的痛快和發自内心的愉悅。
“司兄說的正是,朝廷此舉,當浮一大白,吾等當遙敬陛下。”
“請!”
一圈從商之人互相敬酒。
不遠處,兩名男子收回目光,落在另一邊街道。這一邊,同樣也是囚車如龍,一輛接着一輛,好似沒有盡頭一般。百姓們自發立在道路兩旁觀察,偶有歡呼之聲,顯得格外熱烈。
“陛下怒火何時熄滅,南方何時才會安定。此番陛下并不打算高拿輕放,或者說,現在陛下要饒過南人,那也得看關隴人的态度。政事堂那邊已經吵起來,日日都在商議如何處置此事。”民部尚書岑文本輕輕放下酒盞,面色凝重。
在他對面的老者,正是一直閉府修撰《貞觀大律》的陳叔達。自退隐之後,他便沒有如何打聽朝廷之事。若非此番動靜鬧的實在過于龐大,以至于他無法坐視不理,他根本不會出來。
“此次能否保住南人脊梁,全在于你。”
“我?”岑文本苦笑搖頭,“陳公啊,你爲何要給我如此大的壓力呢。你不是不知道,聖人決定的事情,可沒誰能勸阻。何況這一次還不止是聖人,關隴人和山東士族都不打算放過這樣的機會。便是我能求得聖人網開一面,伱覺得那些人會答應嗎?”
陳叔達聽完,稍稍沉默,旋即問道:“我聽聞,皇帝陛下最近又突然納了幾名關隴女子入宮?”
“是有這回事,不過不是突然,而是早有預兆。選秀之事,一直是皇後娘娘在打理,可能也是時間巧合吧。”岑文本說。
“我希望是巧合。”陳叔達面色悲苦道:“如果不是巧合,那隻能說明,皇帝陛下和我們所有人考慮的都不一樣。”
“什麽意思?”岑文本蹙眉。
陳叔達歎道:“自前隋始,不論是哪一位聖人,其實都在不遺餘力的打壓關隴人。若此番不是巧合,那就隻能說明,當今聖人并沒有重複前幾位聖人做的事情,而是做着我們都看不懂的打算。你應該明白,當我們猜不透聖人所思所想之時,才是最可怕的事。因爲,你永遠也不會知道聖人的屠刀何時會落在你的脖子上。”
“你多慮了。”岑文本搖頭道:“你若是本本分分做事,陛下不會對你如何。看看滿朝勳貴,陛下又對付過誰?”
陳叔達微微一默,接着道:“我現在已不能爲南人出太多力,隻能請求你,盡量保護南人,不要讓他們太過于遭重。”
岑文本搖搖頭,“這一點,我無法保證。他們敢做這種事,那就應該想過最壞的打算。不過,你倒是不用太過于擔心,陛下做事素來有分寸,南人遭重是一定的,但是陛下不會不給我們留下生機。畢竟關隴人還在呢。”
陳叔達微微點頭,“這倒也是。”
瞧着天色漸晚,心裏默算時刻,岑文本告辭,徑直離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