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剛過了卯時一刻,想必天邊剛有魚肚白,隻是在這深宮之中無緣得見罷了。夏雪兒擡頭看去,無論是從哪個角度看,這天都是四四方方的,除此之外,便是華麗輝煌的琉璃瓦以及莊嚴肅穆的脊獸了,的确像個金絲牢籠!
孫貴妃要到卯時四刻才會起床,而從她的寝宮過去,也就是一刻鍾的時間,現如今時辰還早,夏雪兒在寝殿門口站了許久,突然說是要去園子裏走走,不許人跟着,隻領了翠竹一人便去了。
入了夏,即便是清晨也褪去了該有的涼意,暖暖的風撲在身上,将原本柔軟合身的紗裙貼的更緊了,摩挲着肌膚,勾勒出她曼妙的身體曲線來。
月華宮很大,而且隻賜給了孫貴妃一人居住,由此可見當初的她是多麽的得聖心專寵!
隻是時過境遷,花無百日紅,曾經再怎麽喜歡的面孔也終有看膩了的一天,特别是皇帝陛下這樣一個身邊從來不缺美人的天子。
如今的孫貴妃早已不是當年寵冠六宮的孫貴妃了,月華宮也不是當年衆嫔妃不得望之項背的一處所在了!
沒了那些光環,清晨的月華宮反倒彰顯出一兩分安甯與靜谧來,恍惚中竟覺得它與桃苑有幾分相像了,如此倒也合乎夏雪兒的喜好。
無人打擾,甚是自在!
自回京之後,盡管桂嬷嬷等人想盡了辦法讓她出去走走,她也難得的有這樣子閑适靜心的時候。與翠竹兩相扶持着漫步于園中曲曲折折的石子小道上,柔聲的說着話,聊着身邊有趣的見聞,好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
不知何時,身後多了一個腳步聲,夏雪兒原先以爲是路過的宮女或是太監,因此并未在意,可她們每向前走一步,那腳步聲也就跟着響一下,輕輕地,摩挲着地面,倒是不像這月華宮中的人了!
夏雪兒警覺的轉了頭去看,可是下一秒,就在她看清身後之人的容貌的時候,身子卻是完全的呆愣住了。
翠竹發覺身邊的人不走了才感情況不對,也就随之轉頭看去,也是被驚得目瞪口呆。半晌之後,找回了心神,看了看身邊之人,又看了看站在對面之人,這才放開了挽着的手臂,輕聲的交代道:“我在那邊等您。”
說罷就要走,卻是發覺自己的手反被小姐抓住,死死的,不願放開,就如同一個落水的人掙紮之際抓到了一塊木闆似得,她把它當做希望。
雖不忍心讓小姐獨自來面對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可事到如今,有些事,終歸是該做個了斷的,不是麽?
硬着心掰開了抓住自己的手,毅然走了。
翠竹這一走,夏雪兒就像是遇了水的泥巴人似得,身子發軟,險些站不穩,急忙的伸手去一把抓住了那旁逸斜出的樹枝,這才勉強的支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子。
“你……你怎麽來了?”
過了許久之後,她才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子問道,想扯出一抹坦然自若的笑容,卻是發現不管怎麽努力,她的臉已經不歸自己掌管了,因此隻能極盡全力的去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一些。
蘇祁看着五步之外身子都有些搖晃的師妹,這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兒,是他發了瘋似得找了半年的女子,若不是本應該守在幽冥谷中等她的香蘭莫名其妙的失蹤,他也不會起疑心而再追到這京城中來!
可是一進了城,入耳的全是她結婚的喜訊,他知道她不是真心的,他知道她是被逼的,他隻想來帶她走!
此時人就在他眼前,想要上前去扶住她,更想将人擁進懷裏!
可是他卻不能這麽做,他早已失去了擁抱她的資格……
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開口問道:“你好嗎?”
蘇祁的嗓音不再幹淨而磁性十足,沙啞得像是經曆過一整天撕心裂肺的吼叫似得。夏雪兒不敢去想過去的半年來,他都經曆了些什麽!
他問她好嗎?
她不好!
她一點都不好!
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他,無時無刻不想逃離這裏的一切!
她想回到過去,想回幽冥谷和他拌嘴,想回桃苑與他雪中嬉鬧,想回到他對她說會請師尊進京提親的那天,想回到那漫天螢火蟲飛舞的夜晚……
她一點都不好,沒有他,她怎麽會好呢?!
可是,她居然聽見自己的聲音在說:“我一切都好。”
她說她一切都好……
蘇祁臉上僵了一下,旋即苦笑一聲,她還是那樣的倔強。
“如果你一切都好,爲什麽會這樣子消瘦?如果你一切都好,眼裏爲何會有絕望?如果你一切都好,爲何還帶着這隻桃木簪?如果你一切都好,爲何……”
“不要說了!”
蘇祁步步緊逼,夏雪兒無路可逃,她大吼一聲阻斷了蘇祁的話語,身子也蹲下了,卷腹蜷縮在一起,雙手抱頭,很是痛苦的一邊搖頭,一邊呢喃:“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原本她以爲自己的心已經死了,以爲回京後的自己就是一具行屍走肉,可是,方才見了蘇祁的那一秒,她的心仿佛又活了過來,她聽見了久違的心跳聲,感受到了久違的疼痛感,就在他說桃花簪的時候,她……徹底的崩潰了!
這枚簪子是剛來到這個空間時蘇祁親手做的。那時的她受夢魇糾纏,精神頭很差,時常會出神,笑容也少了,他爲了逗她開心想了不少招數。
有一天他給了她這枚簪子,手上還帶着刀傷。他說桃木是驅邪的,能夠驅走糾纏着她的所有不快樂!
簪子的做工并不算精緻,甚至可以說很醜,但是她卻覺得最是漂亮,勝過了所有精美絕倫的飾品,自那之後也都一直都帶着它。
是的,即便是進了宮,她也一直帶着這枚簪子,她不知道是因爲自己習慣了帶着,還是因爲她根本就舍不得摘下!
“我很好,我真的很好……”
像是自我催眠一般,夏雪兒将頭埋進了雙膝之間,嘴裏一直小聲的重複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