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軒中,夏雪兒取了外祖家送來的開春第一茬的龍井待客,當時籠統就收了兩罐,一罐回禮給了孫貴妃,另一罐埋在了後院的海棠樹下,至今已有小半年了。今日餘氏前來做客時才令人啓出的,加了梅園中開得正盛的紅梅與其烹煮,醇厚的茶香中更多了一抹清幽的梅香。
屋内置了燒的正旺的火盆,冬梅跪坐在一旁烹茶,茶壺中的水滾滾翻開,茶香随蒸汽四散而出,沁人心脾。
夏夫人端坐于矮凳上,雙手疊放于小腹前,臉上依舊是恰到好處的微笑,看了一眼有些坐立不安卻仍舊耐着性子的餘氏,開口道:“京中的冬天總是這麽冷,餘夫人在青州待慣了,會有些不适應吧?”
聽見有人呼喚自己,餘氏回過神來,卻也沒注意到對方說的是什麽,隻尴尬的笑了笑,夏夫人見她如此魂不守舍,倒也不在乎。
随即話題一轉,又柔聲的說道:“小女愛茶,她屋子裏收的茶葉雖稱不上是最好的,但入口卻的确是不錯的,您嘗一嘗?”
“三小姐的東西自然是好的!”餘氏笑着奉承了一句,伸手便去接冬梅奉上的茶。
這茶是剛從壺裏倒出來的,且又是烹煮的茶水,自然是滾燙無比。餘氏接茶時顯然是沒有想到這一點,手指剛接過茶杯便被燙到了,而冬梅此時已經将大半的杯子交給了她,她突然間的縮手,那杯子自然是重力不穩,直接便脫手而出。
餘氏倒還好,被燙後清醒了過來,反應還算不錯,忙朝後一縮,隻是裙角被茶水打濕了一塊,而冬梅就沒那麽幸運了,她眼看着茶杯打翻,一方面害怕茶水灑出燙到了餘夫人,另一方面又擔心着摔碎了小姐最喜歡的一套茶具,驚慌失措之下不僅忘了躲避,甚至還傻乎乎的伸手去接那杯子,滾燙的水大部分都灑到了她那一雙小手之上。
餘氏接茶時夏雪兒正用了銅簽去撥弄手爐中的炭火,因此并未注意到那一幕,直到聽見了餘氏後退時連帶着凳子往後挪而發出的叽喳聲,這才有些好奇的擡了頭循聲望去。
倒是沒太在意餘氏那花容失色的面龐,卻是看見了冬梅傻乎乎的伸手去接住杯子的一幕,霎時間也是被吓到了,沒有任何考慮的便想要運功将那杯子穩住,卻又感覺到手上多了一股阻力。
皺了眉頭看去,卻見那阻力來自于端坐在自己身旁的母親,她正一隻手按壓着自己那剛微微擡起的手掌,一面又朝自己輕輕的搖了搖頭,夏雪兒登時就明白了母親的意思,隻能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隻猶豫了這一瞬的時光,冬梅便如意料之中的被燙了,而餘氏也是反應了過來,登時便氣上心頭,毫無顧忌的踢了冬梅一腳,口中還謾罵着:“賤婢!是手被絞了還是斷了,會不會奉茶?”
這一腳恰好便揣在了冬梅的胸口,她一個踉跄朝後摔倒了在地,卻是一聲不吭的又支起了身子,低頭跪在地上,口中一個勁的認着錯,就怕定國公夫人将此事怪在了小姐頭上,從而爲難小姐。
夏雪兒與母親都沒想到她會直接對冬梅下腳,畢竟她再怎麽身份尊貴,也隻是聽雨軒的客人罷了,這主人都沒開口訓斥,她一個客人便如此狠心出手,還大呼小叫的,實在是有失世家禮數,也着實丢了她定國公府的臉面。
“賤婢,沒人教你如何侍奉主子嗎?這等毛手毛腳的,我要你有什麽用?!”
餘氏說出這樣子的話,顯然是忘記了自己此刻身在何處,隻當冬梅是她府裏的丫鬟。被茶水燙了的人又不是她,隻是濕了裙角而已,便如此的大動肝火,也是借機朝冬梅撒撒氣,纾解一下心中的郁悶罷了!
“餘夫人消消氣,這丫鬟不懂事自然是有她該受的懲罰,而您身份尊貴,又何苦爲了一個使喚的丫頭而失了您的身份?”
夏夫人說這話時,臉上雖是笑着的,可眼裏卻滿是鄙夷的神色,她也絲毫沒有想要掩飾的意思。就是讓餘氏看到了又有何妨?張宣的事情,她還沒有與她計較呢!
說到底,心中有氣的又不止她定國公夫人一個!
餘氏是在氣頭上,可看到了夏夫人如此神色之後,心中也是一震,這安國侯府的夫人都敢如此明目張膽的諷刺于她,也正印證了安國侯府皇恩浩蕩、久寵不衰的說法,想必也是知曉皇帝削爵減俸的決心的,知道定國公府光耀的日子将不久已!
想至此,那心中的一團火氣倒是澆滅了下來,畢竟國公爺也是特地交代過安國侯府的重要性的。
稍顯尴尬的沉默了一會兒,便轉了身,對着身後自己的貼身丫頭訓斥道:“糊塗東西,我喝茶向來是由你送的,今日怎這般沒有眼力,也不知道接一下!”
聽此呵斥,那丫鬟也不狡辯,隻低下了頭去告罪。
夏夫人倒也是任憑她們主仆倆演了這麽一出。而夏雪兒見此,也就使了個顔色,讓翠竹将冬梅帶了下去,方才看她手已經被燙紅了,若是在不小心處理,恐怕會長水泡,更是怕她好端端的一雙手,從此留了傷疤。
夏雪兒雖身處後院,可也隐約知道些朝堂之事,若說其中能夠引起世家勳爵如此緊張的,莫過于來年初就将進行的削爵減俸一事。而據她所知,皇帝雖有此意,卻不打算自己開口得罪人的,到時候必定會選擇一位身份地位與能力都能服衆的人來執行,而這樣的人,最好是身上有着功勳的皇子,六皇子便是其中之一!加之安國侯府如今深受皇帝信任,不僅侯爺手中握有兵權,執掌三十萬大軍,而且世子還在朝中兵部任職,也是最有希望成爲下一任的兵部掌權人的有爲青年。
餘氏方才雖未開口道歉,卻是将過錯盡數推到了自己的貼身丫鬟身上,由此也可看出定國公此時的想法,隻是經過了張宣夜闖一事,安國侯府這條大船,他怕是很難搭得上了!
夏雪兒見過很多夫人,而像餘氏這般能夠拉的下臉面,并且忍得住心性的确實少見,由此可見,這位定國公府的夫人也是能謀大事之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