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兒低頭顫顫巍巍的說完這些對父親來說全是逆耳之言的話後便低頭閉上眼睛忐忑的等待着一場暴風雨的襲擊,然而半刻時間過去了依舊得不到父親一星半點的回應。
偌大個屋子再一次安靜下來,無邊的沉默包裹着她,又是那種被尖刀慢慢切割而過般的痛苦,此刻的她恨不得如受傷的小刺猬一般蜷縮起身子,躲在自己的小小世界裏,舔舐傷口,不問外世繁事。
父親像所有時刻準備着爲國捐軀的将士們一樣,将他的一輩子與軍隊緊緊的聯系在了一起。身爲作戰指揮的大将軍,大半輩子來他早已經習慣了下達命令,也習慣了衆人按照他的命令行事,從無任何異議!
然而,方才夏雪兒所說,字字句句皆有反駁之意,難免會讓夏青玄心生不快。畢竟夏青玄身份特殊,況且待她又不薄,難道要讓她像對待老夫人那樣來對待他?
可是這怎麽可能!
思想鬥争了有近小半個時辰,夏雪兒這才終于鼓起勇氣擡起頭來,卻驚奇的發現先前那個冷酷無情的父親已經不見,現如今坐在她面前的男子不僅沒有動發雷霆之怒,眉眼之間反而多了一抹明朗的豁達與滿足。
夏青玄邊彎下腰伸手去扶起跪在面前的女兒,邊心疼的說道:“别動不動就跪着了,剛入春沒幾日,地上還涼,沾了濕氣不好。”
聽聞此話,原本就疑惑不解的夏雪兒更加一頭霧水,目瞪口呆楞的在了原地。
确實不知方才到底發生了什麽,能讓父親的态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難道是她出現了短暫的失憶?還是說在此期間有外星人光顧了她的房間,因而改變了父親的想法?還是……
夏雪兒天馬行空的胡亂猜想着。
然而夏青玄并未打算多解釋些什麽,轉過頭幹脆的将先前香蘭放在桌上的紫檀木令牌拿起,持在手中翻轉着看了兩眼,眼神深邃而又悠遠,拿不準他在思慮着些什麽。
夏雪兒瞪眼看着這一切,緊張得心被提到嗓子眼,但又不知父親意欲何爲,因此未發隻言片語。
然而,父親下一秒的動作則徹底的颠覆了父親在她心中唯我獨尊的形象!
隻見夏青玄拉過女兒的手,将震天雄留下的令牌鄭重的交到女兒手中。
女兒在他心裏所占的地位十分重要、無人可比,爲了女兒,他甘願做出常人難以想象得出的讓步。兒子說的有道理,若因爲一些空穴來風的傳言和自己的肆意猜忌便讓父女之間、夫妻之間産生了很深的隔閡,那才是得不償失呢!
本還存有一絲顧慮,但此行他已然知曉了女兒的真實想法。
有些執念,也是時候放下了。
夏雪兒雙眼凝視着父親鄭重其事的交到她手中的令牌,思緒萬千。令牌本輕她卻仿佛像托着一座高山般沉重!
父親雖未說明但他的意思顯而易見,讓她安心收下這枚令牌等于是承認了她幽冥谷谷主親傳弟子的身份,也就間接等于放下了心中隐忍許久的那份仇緒,消除了與母親之間的誤會。
這是一個絕好的兆頭,可是爲何夏雪兒就是高興不起來呢?
大約過了半刻鍾後,猛然回過神來的夏雪兒這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于是忙起身追出門去,左顧右盼卻絲毫不見父親那偉岸的背影。
無比失落的拖着疲憊的身子回到房中,桌上放着的兩個茶杯裏父親的那一杯中新添的茶水還一口未喝,卻已然失去了茶溫。
夏雪兒盯着杯中燦若鮮血的紅茶,那被煮沸的晨露滋潤後展開了的茶葉一層疊一層靜靜地鋪在狹小的杯底,全然沒了沸水注入時的活力與激情來上下盤旋打轉,像極了疲于奔波的人漸漸放慢了腳步來細細品味人生百态,祥和、甯靜。
幾日後,在一個殘陽如血的黃昏,一襲白衣飄飄的夏雪兒正于庭中習武。
現如今她會武功之事已然算不得什麽不能說的秘密了,偌大個夏府中,上到老夫人下到漿掃丫頭,可謂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此也不似以往那般偷着躲着了。
突然小丫鬟秋菊從院外匆匆跑進門來,還不等跑到主子跟前,便遠遠的站在回廊上朝庭中舞劍的夏雪兒喊到:“小姐!老爺今日下令處置了紫熙她們三人!全部杖斃!”
杖斃!
夏雪兒本在認真舞劍,忽的聽聞秋菊此話,心裏咯噔一下,一時失神,内力沒有控制好,劍氣肆虐橫掃開來。
隻聽“砰”的一聲,院内那棵一抱粗的老梧桐應聲而倒!新發的嫩芽随張狂的枝幹一起落地,揚起陣陣塵土。
看着被頃刻間劈成兩半的老梧桐,秋菊原本眉目間盡是喜悅,可此刻不明所以的她眼裏卻隻剩下了驚歎和崇拜!小姐真是太棒了,隻一招仙人指路便如此威力無窮!
然而遠處靜靜坐在自己屋頂上偷看妹妹舞劍的夏天齊此刻卻是眉頭緊皺,滿是擔心,内力超群的他自然也将秋菊的話收入了耳中!
果然如他所料,隻見上一秒還把手中的劍舞的得心應手的妹妹,下一秒卻被突然肆虐的劍氣反噬,不僅利劍離了素手,就連身子也在猛的一晃之後便從半空墜落而下!
他趕忙飛身朝聽雨軒而去,可依舊是晚了一步。
妹妹已重重摔下,落地之處堅硬的青石闆都被震出道道細紋,即便是相隔很遠,他也都能聽得到那石頭撕裂的咔咔聲。
他到時,隻見夏雪兒單膝跪地,全靠手中的劍支撐起半個身子,嘴角還醒目的挂着一絲鮮血。
夏天齊剛一落地,二話不說趕忙就扶住妹妹原地坐下,自己也盤腿坐在妹妹後邊,爲其運功療傷。
正在屋中打掃的其餘三個丫鬟聽聞聲響後覺得外頭不太對勁,急急忙忙探出頭來查看。當看見庭院裏不知何時來到院中的大少爺正在爲小姐運功療傷時,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但也都緊張得捏了一把汗,定定杵在原地不敢上前打擾。
而站在回廊上目睹了一切的秋菊卻被眼前這一情景吓壞了,此刻她才意識到是自己的莽撞害了小姐,自責加上擔心,腦袋發熱的她忙拔腿就向庭院中央跑去。
還是香蘭眼尖,在衆人都将目光聚集在小姐和少爺身上的時候,她卻發現了正向兩人跑去的秋菊,心下着急,忙使出輕功向秋菊略去,眨眼間便将她揪了回來。
“你瘋啦!若你此時去打擾了他們,那就不止是小姐一人受傷了,連大少爺都将會陷入危險!”
本就将所有罪責攬在自己身上的秋菊受了香蘭氣急之下的這一通低吼,更加自責起來,止不住開始抽嗒嗒的流起淚來,而香蘭見後也是一番後悔,或許方才她的語氣不該如此嚴厲。
幸虧夏雪兒所受内傷并不嚴重,經過夏天齊及時有效的治療後已無大礙,可夏天齊了解妹妹的心性,知道父親今日的做法會讓自小善良的她接受不了,怕她新傷剛好再不幸出現了什麽意外,于是便點了她的睡穴,好讓她不理煩心事,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夏天齊伸手擦去妹妹唇角的鮮血,怒目看向方才冒冒失失報信的秋菊,而站在門口的四人雖然與夏天齊相隔很遠,但還是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他那淩厲的目光穿過層層空氣傳遞而來,頓時覺得周身冷了好幾個度。
“來人!”隻聽他一聲怒和:“将那個沒有眼力勁的丫頭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棍!”
聽聞此話,翠竹等人紛紛大驚失色,而本就備受煎熬的秋菊更是吓得直接癱坐在了地上。
随後,兩個體壯如牛的帶刀侍衛大步跑了過來,二話不說就将吓呆了的秋菊拖走。
“小姐!救我!快救我!”
秋菊已被侍衛帶遠,可呼救聲卻一直萦繞在衆人心頭,翠竹等人忙跪下爲開口求情,可無奈大少爺火氣正盛,着實是有心無力!
看着跪在地上的一排人,夏天齊的心緒迅速平定下來。他這人向來恩怨分明,有錯當罰,有功必賞,從不遷怒于不相幹的人。
将妹妹移回塌上,他自己也坐在一旁守着。環顧四周,這才發現妹妹屋中的陳設擺件竟如此淡雅脫俗,絲毫沒有她這個年紀的小女孩愛玩的各色各樣的小物件,若是不明所以的人見了還以爲是進了哪位夫人的房間呢!
有趣,當真是有趣!
“報!”
門口突然響起了一聲高喊,似是平地驚雷,翠竹等人均被吓了一跳。
“何事?”
“回禀大少爺,沐公子來了。”
夏天齊聽後微微皺了皺眉,似是已經知曉了沐飛揚此來何意。雖不太情願,但還是朝門外囑咐到:“知道了,你先領公子去老爺的書房,我一會兒就到。”
“是!”
聽着門外的腳步聲走遠,夏天齊回頭注視着塌上妹妹甯靜的面容,片刻後輕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公子此行不知是福是禍,大哥無法給你任何保證,隻能盡力而爲。”
随後站起身來要走,可突然又轉過頭來向屋中的丫鬟吩咐道:“三小姐近日來身心俱疲,那些個無關緊要的事就沒必要說出來讓她煩心了!”
“是。”
夏天齊語氣冷硬不容置疑,翠竹等人戰戰兢兢的回答着,直至他走出房間這才放下心來。
或許是因爲從夫人出事至今都沒得好好休息的緣故,夏雪兒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黃昏時分。
一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那一雙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
夏雪兒掀開被子,邊坐起身來邊漫不經心的問道:“我記得大哥來了,可我怎麽迷迷糊糊的就睡在這兒了?”
冬梅嘴快,略帶調侃的嘻笑着回答道:“小姐您這是睡得太香,在夢中見到大少爺的吧!大少爺是來過,可看小姐還睡着便又走了。”
夏雪兒聽後猛然轉頭,凝目注視着冬梅問道:“他不是還替我運功療傷嗎?”
“小姐您說的那是昨日的事了!”
“昨日?”夏雪兒吃了一驚,不禁皺起了眉頭,接着像是想起什麽似得,忙又問到:“我睡了多久?”
“整整十二個時辰。”
“十二個時辰……”
夏雪兒口中喃喃自語,心緒卻不自覺飛遠,很是懊惱!
記得昏睡之前秋菊來報好像是說父親決心處死那三個作怪的下人,她本打算求情來着。
她雖也痛恨那三人爲了錢财而成爲惡魔的幫兇,協助白伊甯設計謀害母親,可她們畢竟不是此事的主謀,罪不至死!
十二個時辰,别說是救人了,怕是連屍骨都見不到了!
夏雪兒懊悔自責的同時,突然想起了這場風波背後真正的主謀,隻是不知她如何了。
“那白伊甯她……”
“回小姐,奴婢都去打聽過了,此次事件并未波及白姨娘,她……全身而退了。”
“什麽?!”
夏雪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本以爲按照父親容不下一絲一毫瑕疵的脾性加之對母親二十多年來的情有獨鍾,這回白伊甯即便不死也得脫層皮,可萬萬沒想到竟是這種結局!
這其中必定有鬼!
“回小姐,此事雖被老夫人一頭壓了下來,勒令不得外傳,違者嚴懲不貸。可人人都有顆八卦的心,奴婢私下裏也問了好些那日在場的侍從,零零星星的知道了些緣由。”
夏雪兒嗅到了真相的味道,忙将目光轉向開口說這話的翠竹。
“快說!”
“小姐您仔細想想,此事雖是白姨娘一手謀劃,可受傷的不是别人正是夫人,而老夫人早已将夫人視爲威脅,此事有老夫人從中作梗,老爺根本就沒有挖出白姨娘這個幕後黑手的機會!”
翠竹說的激動,其餘人聽得喪氣。
“可憐了這三條人命。”
夏雪兒唉聲歎氣着。她是真覺得這三人死的冤枉,不過她們能将真相爛在肚子裏,甯死不說,想必也是受人脅迫,不得已而爲之。
不知老夫人又許給她們什麽樣誘人的條件。
屋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沉默,無邊的沉默。
各有所想,大多在歎息讓白姨娘逃過一劫。
然而翠竹卻一直在思索一件事,不知該不該告訴小姐。畢竟此事隻源于大少爺的一句話,無頭無尾的極有可能與聽雨軒無關,況且大少爺臨走時也警告過她們切勿打擾了小姐靜休。
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翠竹心中的各種考慮都糾結成亂糟糟的一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