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窗處,擺着一花梨木貴妃榻。
榻上,坐着一女子,年約三十二三,挽了個墜馬髻,插着兩支金簪,鬓角别着兩朵精緻的絹制絹花。
她低頭拆針線,挑掉兩針後,又繼續繡。
聽到珠簾輕晃,她擡起頭來,便見珠簾處,走進來一個穿着鴨黃色錦裙,明眸皓齒,巧笑嫣然的姑娘。
女子嘴角上揚,勾起一抹發自内心的笑來。
将手裏的針線擱下,女子眸帶嗔怪道,“也不多穿兩件衣裳,就到處亂跑,也不怕嗆了冷風。”
說着,便起來福身見禮。
不等她福身下去,沐清雪就趕緊扶起了她。
這女子是沐清雪的生母,二姨娘。
雖然是親娘,但半主半仆,見了親生女兒,也是要規矩見禮的。
但是沐清雪可不敢受,扶着她坐下,見二姨娘的針線,是一朵牡丹,繡的栩栩如生。
翻過來,還是一朵牡丹,竟是一般無二。
“姨娘的雙面繡荷包,府裏無人能及呢,”沐清雪誇贊道。
她最喜歡牡丹,不用說,也知道是給她繡的。
二姨娘給她倒茶,輕搖了下頭道,“比起大姑奶奶繡的,還差的遠呢,可惜,姨娘隻學了點皮毛。”
沐清雪俏臉一冷。
提到這事,沐清雪就一肚子邪火。
二姨娘,在擡了給伯爺做妾前,是江氏的陪嫁丫鬟。
她的繡藝,是跟江氏的奶娘江媽媽學的,沐清淩的雙面繡也是江媽媽教的。
當年,江媽媽教二姨娘繡藝,是看中二姨娘,想向江氏讨了給她兒子做媳婦,隻是還沒開口,就被二姨娘察覺了,她心高氣傲,哪裏肯嫁給一個小厮啊,這不,就在江氏面前,讓江氏給她兒子挑個好媳婦。
江媽媽一聽,就知道二姨娘沒看上她兒子。
江媽媽倒是沒強求一定要娶她,但是打那之後,就沒再教二姨娘繡藝了。
二姨娘擡了姨娘後,幾次三番想跟江媽媽學,都被江媽媽含糊其辭了過去。
就是想讓江媽媽教沐清淩的時候,把沐清雪一并帶上,江媽媽也不願意。
不然,沐清雪學得一手好繡藝,在那些貴夫人面前露一手,将來嫁人門第也要高三分。
二姨娘輕聲一歎,惋惜道,“當年,是我太心急了些,不然就算不能學全了,怎麽也能學個七七八八。”
繡的一手雙面繡,平常繡些針線,拿去賣了銀子,用來采買胭脂首飾也是好的。
沐清雪把繡棚子擱下,轉了話題道,“姨娘,方才我聽五妹妹說,老夫人給三姐姐相中了兩門親事。”
二姨娘一聽,當即擡了眉頭,“哪兩家?”
沐清雪笑道,“是定遠将軍府和鄭國公府呢,今兒江老太爺來了一趟,把老夫人惹怒了,估摸着明後兒就定下了。”
二姨娘先是一愣,随即又笑了,“難怪江老太爺會急急忙忙登門了,這親事還真是戳他心窩子。”
沐清雪想喝茶,可是茶水太燙,就揭了茶蓋,水汽氤氲中,她笑靥如花,道,“姨娘,當初老夫人把大姐姐許配給定國公府大少爺,江老夫人可是怪罪你沒給她通個信,把姨娘的父母兄長都貶去掃馬廄了,這一回,咱們就給她報個信。”
大家閨秀出嫁前,做娘親的都會給她準備好通房丫鬟,當初江老夫人給江氏準備了四個,二姨娘是其中之一。
江氏性子溫吞,溫婉秀麗,江老夫人怕她吃虧,這四個丫鬟的老子娘都留在江家伺候,并沒有一并跟來,這是一種震懾人的手段,讓她們有所顧忌,免得她們生了反心,被人收買。
這麽多年,二姨娘在伯府做姨娘,她的父母兄長都在江家,江氏過世之後,江家指着她能對沐清淩和沐清韻多些照拂,對她的老子娘還算不錯。
便是江家敗落後,對她老子娘也一樣,二姨娘就開始沒把江家當一回事了。
後來,老夫人把沐清淩許給定國公府大少爺時,江媽媽正巧病了,病歪歪的躺在床上,沒法給江家報信。
二姨娘沒病沒痛,就在府裏瞧熱鬧,也不跟江家知會一聲。
江老夫人一怒之下,就把她老子娘貶去馬廄伺候了。
那時候,二姨娘才知道,江家要拿捏她,那是輕而易舉的事。
沐清雪對二姨娘的老子娘并不親厚,甚至連面都沒見過。
二姨娘父母兄弟在江家的事,伯府沒人知道,就算知道了,也沒人拿這事貶低沐清雪,因爲伯府不會認一個妾室的父母兄弟爲親的,連二姨娘見了她都要見禮,何況是他們了?
沐清雪是跟着二姨娘長大的,雖然嘴上喊姨娘,也很惱怒她沒能給她一個嫡出的身份,但親娘始終是親娘,偌大一個伯府,隻有二姨娘對她最好,她也不忍心二姨娘爲了老子娘的事自責,左右不過是傳句話,又改變不了什麽,免得落人話柄。
二姨娘還顧着高興,一時間沒想到這上頭去,當即連連點頭道,“你說的對,是得告訴江老夫人一聲,免得她又将氣撒在你外祖父……。”
沐清雪剛将茶水端起來,聽到外祖父三個字,臉色一沉,将手裏的茶盞重重的擱了下去。
二姨娘也反應過來自己說錯了話,忙站了起來,把丫鬟白露喊了進來,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
白露點點頭,道,“姨娘放心,奴婢一定把話帶到。”
二姨娘轉了身,方才說錯話的事,隻當做沒發生似地笑道,“今晚,隻怕江家上下要夜不能寐了。”
沐清雪也笑了,“姨娘能做的都做了,江家無能,怨不到姨娘頭上來。”
一個時辰後,白露回來了。
二姨娘見她進來,當即問道,“怎麽樣了?”
白露福身笑道,“江老夫人一聽說這事,驚的連手裏的茶盞都摔了,江家上下臉色都極其難看呢,江老太爺臉色陰沉的吓人,甩袖走了,江家氣歸氣,但是江老夫人還是打賞了姨娘你家人十兩銀子,給他們換了個輕便差事。”
二姨娘大松一口氣,“如此就好。”
白露上前一步,笑着從懷裏拿了兩個銀錠子出來,遞給二姨娘道,“這是江老夫人賞賜姨娘你的,她知道三姑娘被罰佛堂,有時候會吃不上飯,讓你和四姑娘盡量幫她,隻要三姑娘好,江家少不了姨娘好處的。”
看着那兩個大銀錠子,二姨娘眼睛都直了,不過就是傳個話,沒想到江家會這麽大方,要知道她一個月月錢才五兩銀子啊,被人克扣一點,拿到手也才四兩多,平素打點下人,買些胭脂水粉都不夠,要自己做了針線添補。
看着二姨娘高興的勁頭,沐清雪心底頗不是滋味兒。
二十兩銀子還不夠五妹妹買一根金簪的!
被區區二十兩銀子就收買了,簡直丢她的臉,沐清雪潑冷水道,“不過是有求于姨娘,不得不給足了好處罷了,傳話是本分,幫三姐姐違逆大夫人可不是,等三姐姐親事定了,江家也沒什麽好拿捏姨娘你的了。”
二姨娘哪裏不知道啊,她收了銀子,還大方的打賞了白露五錢銀子,雖然是她心腹丫鬟,該賞的還是不能少了。
餘下的錢,她小心收好了,道,“回頭姨娘再添點,給你打根金簪。”
沐清雪神情恹恹,并沒有多少歡喜,清韻倒黴,就沒人不高興。
可是高興之餘,又有些悲哀,但更多的還是恨意。
都怨江家,害的侯府被貶成了伯府,她們這些侯府女兒,說親的門第都生生低了好幾分!
要是在之前,沐清雪可能嫁給公侯之家,最不濟也能嫁給二品官家庶子爲正妻,現在連三品官家庶子正妻都懸的很!
而且,因爲伯府被貶,有好些宴會,都沒人邀請她們去!
她們沒恨死清韻姐妹就不錯了。
她挨罰,還想她給她帶吃的?
“姨娘,一會兒讓丫鬟去大廚房多拿兩個饅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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