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靜姝遠遠地看了盧安一眼,用力地握緊拳頭,然後垂下眼睑。竭力平複紊亂的心緒。
仇人近在咫尺,她卻不能妄動。這種滋味着實不好受。
可再難受,也得按捺隐忍。
要對付盧安和淩氏,就意味着要扳倒整個盧家。這對隻是閨閣少女的她來說,顯然隻是一個奢望。在沒有能力複仇之前,她必須先學會忍耐......
盧安出聲之後,原本哭成了一團的淩老太太和淩大爺總算平靜了許多。
淩老太太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擠出笑容道:“瞧瞧我,這一把年紀了,竟是半點自制力都沒有。在這大門口哭鼻子抹眼淚,讓姑爺見笑了。”
盧安徐徐一笑,風度極佳,無可挑剔:“嶽母和舅兄骨肉分離,此時見面心中激動熱淚盈眶,也是情難自禁。小婿看着心中感動,怎麽會見笑。”
淩老太太因爲淩氏之前所說的事,對這個女婿滿腹怨言,此時真的見了面,心中的惡感卻又去了幾分。
這般俊美倜傥相貌堂堂的男子,又是盧氏的家主,做着一方父母官。在冀州地面上和土皇帝也差不了多少。如此得志風光,在女色上縱情些也是難免。
衆人簇擁着淩老太太,浩浩蕩蕩地回了雍和堂,各自坐下說話。
晚輩們各自站在父母身側或身後。淩老太太坐在上首,坐在她右側的是淩大爺,左側的則是盧安。
淩老太太先關切地詢問了盧安的行程是否辛苦,然後才輪到淩大爺。
這樣的場合,嶽氏李氏幾個兒媳都沒資格插嘴,更遑論一衆小輩了。
寒暄了小半個時辰過後,淩老太太激動的情緒才真正平複。笑着對盧安說道:“姑爺這麽多年來一直沒登過門,隻有書信來往。我們淩家的兒孫輩你還不認識。我這就讓他們一個個來給你見禮。”
姑爺登門,是一等一的貴客。更何況,這位姑爺是大周望族出身。盧氏的族人在大周各地做官的至少也有十幾個,盧安嫡親的二弟盧平在京城做着兵部司主事,官職雖不算高,卻善于鑽營,不知怎麽攀上了燕王的門路。如今在京城也頗有幾分風光。
因着這種種因素,淩老太太對盧安自是更熱情客氣。
先是淩家長房的晚輩,然後是二房四房,最後才輪到五房的兄妹四人。
“侄兒淩霆(淩霄)(淩雬)見過姑父。”
“侄女淩靜姝,見過姑父。”
在三個高低不等的少年男童間,一襲淺綠色衣裙的淩靜姝,眉目如畫,聘婷而立。低眉斂容,卻掩不住絕色的容光。
盧安的目光在淩靜姝的身上稍稍頓了一頓,眼底迅疾的閃過一絲驚豔和灼熱。
他将這一抹情緒掩飾的極好,瞬間便恢複如常,溫和親切地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盧潛一直站在盧安的身側,密切留意着盧安的一舉一動神色變化。當他看到盧安眼底閃過的異樣時,整個人都僵住了。雙手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
直到淩靜姝行完禮退下,盧安的目光不再看着淩靜姝,盧潛才緩緩地吐出胸口的悶氣。
......
天很快暗了下來。
雍和堂的飯廳裏擺了四席。男女各兩席,又分了長輩晚輩。都是一家人,也不必顧忌什麽男女之别,索性連屏風也棄之不用。
兒孫繞膝,歡聚一堂。自女兒出嫁後,這樣的團聚還是第一回。
淩老太太興緻極高,喝了幾杯薄酒。兒子兒媳們來敬酒,最多沾沾嘴唇。女婿和女兒來敬酒的時候,淩老太太卻是全數喝了。
借着幾分酒意,淩老太太别有用意地說道:“我隻有阿惠這麽一個女兒,自幼驕縱寵溺,獨占心強,就連我對她的兄長們好些,她也會拈酸吃醋。這些年嫁到盧家,一定有做的不到不周之處,還請姑爺多多體諒。”
盧安何等精明,豈能聽不出淩老太太的一語雙關,笑容有些不自在,咳嗽一聲應道:“嶽母多慮了。阿惠性情端莊識大體,将内宅打理的緊緊有條。有幸娶了阿惠爲妻,是小婿的福氣才是。”
說着,深情款款地看了淩氏一眼。
淩氏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忐忑。
歡喜的是盧安已經很久沒對她這般情意脈脈了,忐忑的卻是淩老太太這般說話,盧安一聽就知道是她在淩老太太面前說了什麽,心中一定不高興。此時滿臉笑容,散席回房之後,不知又是何等模樣......
淩老太太笑了一笑:“賢婿不嫌我啰嗦唠叨就好。”頓了頓又說道:“阿惠出嫁這麽多年都沒回過娘家,此次回來,我想留她多住些日子。”
盧安笑道:“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閑話幾句後,盧安才回了位置。
......
淩靜姝和一衆堂姐妹和堂嫂們坐一席。
大周朝以忠孝兩字治天下,近二十年來邊關平定無戰事,愈發重文輕武。最清貴的莫過于走科舉入仕途。這股風氣早已在名門望族形成,讀書便成了頭一等要緊的事。
這樣的風氣,也波及到了女子身上。但凡是家境富裕的人家,都會請女夫子教導家中的女兒讀書識字。更不用說是淩家這樣的大族了。
一個個咬文嚼字口出成章,也就不算稀奇了。
這種場合,素來都是淩靜姝大出風頭的時候。不過,她今日毫無興緻,草草吃了幾口便擱了筷子,之後一直沒吭聲。
淩靜娴心中暗暗奇怪,不過,她巴不得淩靜姝默不出聲,免得搶了自己的風頭。
淩靜娴熱絡地和淩靜嫣攀談:“嫣堂姐,我們兩個隻相差一個月出生。隻可惜這些年你随大伯父大伯母住在京城,我竟沒有和你親近的機會。此次你回來,我們總算有機會好好親近了。”
淩靜嫣是長房嫡女,排行第七。因着長期住在京城,頗有些驕矜自持,聞言淡淡笑道:“父親告了長假,打算着在定州住上兩個月再回京城。以後确實有不少親近的機會。”
提到定州,不免流露出幾分自恃高人一等的倨傲。
淩靜娴碰了個軟釘子,心中有些不忿。
哼,有什麽了不起的。不就是大伯在京城做官,你才有機會住在京城麽?要不然,你也該住在定州的淩家老宅裏。
淩靜嫣生的明豔動人,穿戴精緻考究,一看就是京城那邊流行的款式。幾乎是立刻就将她們幾個比了下去。
淩靜娴心中不甘,眼珠一轉,笑着說道:“姝堂妹今日怎麽一直都沒說話。”
又故作熱心地對淩靜嫣說道:“嫣堂姐,你極少回來,有些事你可不知道。姝堂妹飽讀詩書,才學出衆,又擅長種名品牡丹,在我們定州城裏可是赫赫有名。有人給姝堂妹封了個定州第一美人的稱号呢!”
同是淩家嫡出的女兒,淩靜姝名動定州。淩靜嫣在定州卻是籍籍無名。以淩靜嫣的心高氣傲,聽了這番話肯定會覺得不服氣。
果然,淩靜嫣聽了這麽别有用心的挑撥,頓時心氣不平起來,看着淩靜姝美麗姣好的臉龐,似笑非笑地說道:“哦?沒想到姝堂妹也擅長栽種牡丹。”
這個也字,隐隐透出幾分一别高下的火藥味。
淩靜姝終于擡頭看了淩靜嫣一眼。
說起來,淩靜嫣也是個悲劇人物。
前世淩靜嫣偶遇燕王,心中暗生戀慕。以淩家的家世,想嫁給燕王做正妃不夠格,做側妃倒是勉強夠了。可淩大爺堅持正統,支持的是太子這一派,自然不會讓女兒嫁給燕王做側妃。搶着爲淩靜嫣另外定了一門親事。
淩靜嫣心中不情願,可胳膊擰不過大腿,不得不聽從父命。
後來太子一黨失利,太子被廢,燕王被立爲儲君。**羽被清算,淩大爺首當其沖,被以貪墨之罪下了天牢。淩家費盡心思,花了大半家财才救了淩大爺一命。
淩靜嫣原本定下的親事,也因爲這一場牢獄之災化爲泡影。
再後來,淩靜嫣随着父母回了定州。因爲年紀大了,家中光景又慘淡,也挑不到什麽好寝室。有媒人登門提親,對方年過三十,家中有一堆妾室不說,嫡子庶子也都有了。
淩靜嫣嫁過去之後,過的并不順心。後來生孩子又遇到難産,香消玉殒一命嗚呼。
想到這些,淩靜姝心中有些唏噓,也沒心情和淩靜嫣較勁了。淡淡說道:“我閑來無事,偶爾在花園裏打發時間。外人不知内情,以訛傳訛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