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安過後,各房的人都退下了。隻有淩氏領着盧泓兄弟兩個留下陪着淩老太太說話。
淩靜姝拉着淩霄,一起去了荷香院。
當年姚氏還在世的時候,淩靜姝和淩霄随着姚氏住在荷香院裏。對這裏自然十分熟悉。姚氏病逝後,荷香院很快迎來了新的女主人。
李氏過門,淩靜姝姐弟再住在荷香院裏多有不便,便一起搬到了秋水閣。再後來,淩霄意外眼盲,淩老太太心中憐惜,讓淩霄住進了雍和堂裏親自照顧。
淩靜姝每日去雍和堂給淩老太太請安的時候,順便給李氏請個安。這荷香院卻是來的越來越少。
重生之後,淩靜姝還是第一次踏足這裏。
李氏的表面功夫做的一向周全,更何況今日淩五爺也在,拉着淩靜姝的手噓寒問暖,一派慈母的架勢:“......這些日子,我這心裏一直惦記着你的身子,吃不香也睡不好的。現在你總算是徹底好了,我也總算能放心了......”
看着裝模作樣心思歹毒的李氏,淩靜姝心裏說不出的膩歪厭惡。
淩靜姝忽然沒了虛與委蛇的耐心,抽回自己的手,似笑非笑地應了回去:“我又不是幾歲的孩子了,能照顧好自己,不勞母親費心了。”
李氏:“......”
李氏原本想在淩五爺面前賣個乖巧,壓根沒想到會被淩靜姝這麽硬邦邦地頂了回來。既丢了面子又一肚子悶氣,一張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
淩霆看着這一幕,神色頗爲微妙。
淩五爺也詫異地挑了挑眉,卻沒說什麽。
年僅六歲的淩雬一時沒弄清發生什麽事,隻覺得衆人都不說話頗爲奇怪:“娘,你們怎麽忽然不說話了?”
李氏硬生生地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麽。”又若無其事地看向淩五爺,笑着說道:“難得老爺今日在府裏,一家子都聚在荷香院,妾身這就去廚房吩咐一聲。讓廚房準備些好酒好菜。”
淩五爺嗯了一聲。
去廚房這種小事,其實無需李氏親自出馬,隻要吩咐丫鬟跑腿吩咐一聲就是了。
李氏表現的這麽熱絡,一來是在丈夫面前表現自己的賢惠,二來是因爲被淩靜姝噎的夠嗆,先避一避平複心緒。
做了這麽多年賢良大度的繼母,萬萬不能在丈夫面前露陷。
李氏強撐着的笑臉,在出了正廳無人能看到的時候消失無蹤,一張臉陰沉了下來。眼中閃過令人心驚的寒意。
.....
“阿姝,你過來。”淩五爺皺着眉頭,沉聲吩咐。
淩靜姝不動聲色地走上前。
不用多想,也能猜到淩五爺接下來要說什麽。無非是“女子當柔順貞靜不可忤逆長輩”之類的話。自小到大,這些話她不知聽過多少回......
“女子自當柔順貞靜,不可語出不遜頂撞長輩,更不可忤逆不孝。”淩五爺一臉不快地訓斥:“你素來懂事聽話,剛才怎麽用那種語氣和你母親說話?”
柔順貞靜,懂事聽話!
就是這八個字害了她一輩子。如今有幸重生,她怎麽肯再像前世那般唯唯諾諾?
“自母親過門,我便搬到了秋水閣住下。那個時候,我才六歲。”
淩靜姝擡眼直視淩五爺,神色平靜淡漠:“這八年來,幸得有祖母垂憐看顧。隻是祖母要操勞府中上下所有的瑣事,無暇對我事事過問。大半時間我都是自己照顧自己。父親,我剛才說的哪裏不對了?”
淩五爺萬萬沒料到淩靜姝會出言頂撞,态度還如此強硬,怒火頓時湧了上來:“淩靜姝!你的女誡都學到哪兒去了?你就是這麽和父母說話的嗎?”
淩五爺今年三十有二,相貌俊朗,氣度不凡,一派風流名士的氣度,言談舉止講究的是矜持優雅。像此刻這般生氣的着實少見。
淩五爺這一發火,衆人都是一驚。
淩霆沒吭聲,年齡最小的淩雬也被吓的不敢說話。
淩霄漂亮的臉孔白了一白,循着聲音上前幾步,急急地抓住淩靜姝的胳膊:“阿姝,你這是怎麽了,怎麽可以頂撞父親!還不快些給父親道歉!”
此時最重孝道。孝之一字,說重逾千金也不爲過。
若是落下忤逆不孝的名聲,對淩靜姝可不是什麽好事。
淩霄一着急,力氣不免用的大了些。
淩靜姝安撫地看了淩霄一眼,想到淩霄看不見,又放柔了聲音:“阿霄,我不是頂撞父親。我隻是和父親說明事實,父親素來疼愛我們,又最通情達理,不會怪罪我的。”
兩頂高帽子戴過去,淩五爺臉上的怒意果然稍稍褪去。
淩靜姝哄過了淩霄,又轉頭看向淩五爺,臉上的冷靜淡漠換成了誠懇真摯的神情:“父親,女兒這些日子一直卧病在榻,母親也曾去探望過。身爲繼母,能做到這些,女兒心中已經很感激了。剛才女兒和母親說那些話,并沒有譏諷的意思。”
淩五爺聽着這席話,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淩靜姝病了這麽多天,李氏還曾去探望過一回,他這個親生父親反而沒踏足過秋水閣......
人一旦心虛了,說話的底氣也就沒那麽足了。淩五爺的語氣軟了下來:“這次就算了。以後說話注意些态度就是了。”
淩靜姝微微垂眸,輕聲應了:“女兒謹遵父親教誨。”
依舊是柔順恭敬的語氣,和以前一般無二。
剛才那個犀利冷漠的淩靜姝,仿佛隻是衆人的幻覺。
淩五爺怒意盡去,不免要關切地詢問幾句。
淩靜姝一一作答,心中卻冷笑連連。
母親姚氏在世的時候,淩五爺和姚氏感情還算和睦,對嫡出的一雙兒女也頗爲喜愛。可惜姚氏命薄,早早便扔下姐弟兩個撒手人寰。
李氏過門後,很快将淩五爺的心籠絡了過去。淩靜姝姐弟又搬出了荷香院,平日裏和淩五爺接觸的機會漸少。待淩雬出生之後,淩五爺的注意力大半都放到了淩雬身上,對淩靜姝姐弟的關注愈發少了。
如果不是淩靜姝竭力讨好淩老太太,得了老太太的另眼相看和眷顧,姐弟兩個哪有現在的光景。
在淩五爺心中,前程和顔面是第一等要緊的事。當年盧家将她軟禁在府中,爲了堵住淩五爺的嘴,特意爲淩五爺謀了鄭州通判的職位。淩五爺權衡一番,便接受了盧家的“好意”,高興地領着妻兒去赴任了。
全然不顧在盧家受盡屈辱的女兒。
有這樣一個父親,真是可悲可歎!
......
想及往事,淩靜姝心中的怨怼翻湧不息。
不過,現在絕不是撕破臉的時候。想對付李氏,必須要從淩五爺入手。就算是爲了淩霄,現在也不得不強自隐忍。
“今日我和阿霄特意過來,是有件要緊事想求父親。”淩靜姝開了話頭,卻不繼續說了:“阿霄,你自己和父親說吧!”
淩霄定定神,鼓起勇氣張口:“父親,我整日待在府中閑着無事,虛度光陰,心中實在愧然。我想繼續讀書!”
淩五爺有些意外,下意識地應了句:“你的眼睛看不見了,還怎麽讀書。”
語氣中的不以爲然,令本就忐忑的淩霄心中一涼,笑容也僵在了臉上。接下來的話也卡在了嗓子裏。
“眼睛看不見了,還有耳朵能聽。”淩靜姝迅速地接過話茬:“阿霄身邊本就有識字的小厮,平日裏經常讀書給阿霄聽。隻是小厮學識有限,隻會讀,卻不解其意。若是能挑一個識字又伶俐的,每日代替阿霄去家學,聽懂了之後再回來說給阿霄聽一遍。以阿霄的聰慧,一定大有裨益。”
淩家的家學在定州頗有名氣,在家學裏講學的大多是重金聘請來的飽學鴻儒。淩家同族的兒孫都在家學裏讀書,還有一些姻親遠親拐彎抹角的求到了家學來。
想安排一個小厮進家學,對淩五爺自然不是難事。
淩五爺略一思忖便應下了:“阿霄想讀書,也是件好事。就算将來不能考取功名,多讀書總有益處。我待會兒打發人去說一聲,你明日挑個小厮去家學。”
沒想到此事這麽輕易就解決了。
淩霄心中大喜,忙道謝:“謝過父親。”
見淩霄如此高興,淩靜姝也覺得快慰。
淩五爺誇贊了淩霄幾句,又看向淩霆:“阿霆,今年你要參加童生試。這些日子需多下苦功。看看盧泓,隻比你大一歲,已經過了縣試府試,有了秀才功名。你也要多加努力才是。”
淩霆恭恭敬敬地應了。
淩雬才六歲,去年才啓蒙讀書。淩五爺自是不會訓斥什麽,隻是考較了幾句。李氏去了廚房,很快回轉。正好遇上了淩五爺考較淩雬。
淩雬答的有模有樣,淩五爺心中頗爲滿意。
李氏也覺得臉上有光,心裏的憋悶不快頓時一掃而空,暗暗自得。
淩霆不過是個庶子,淩霄又瞎了眼成了廢人,将來這五房還不是要靠淩雬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