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看楚昕元的目光,不自覺地就帶上了審視。
他當棋子的兒子也好,當寶貝的兒子也好,最後都沒能留住,反倒是這個兒子,站在了最後!
在他遭遇這樣大難和困境的時候,唯有他出現在他的身邊!
這一切,會不會有楚昕元在其中做推手?
他不想将皇位給他!
楚昕元卻沒有理會他。
叛軍在外,占據了天時地利,他們唯一不知道的,大概是宮中有密道,連接城外,能讓京畿衛悄無聲息地過來。
時機稍縱即逝,他不趕緊去安排,難道等叛軍沖破了宮門,殺到跟前再被迫應戰嗎?
他在外排弓箭手,又讓左衛統領和中軍營統領各自按令行事。
孔熹原本隻帶着一些和幾個武将守在二門,見到援兵,自是大喜過望。他早就憋了一股氣,想去殺那些叛軍賊子了,于是也大方地願意聽楚昕元的軍令。楚昕元也讓他帶一支衛隊。
京畿衛在進密道之時,楚昕元就對京畿衛進行過總動員。
這些京畿衛,本是皇家衛隊,對皇家的忠誠勿庸置疑,經過楚昕元動員後,個個都熱血沸騰,恨不得肋生雙翼,将所有的叛軍盡數斬殺。
楚昕元統領京畿衛兩年,他本有帶兵經驗,這兩年裏,京畿衛精神狀态極好,軍威嚴整,兩萬人行動迅速,令出必行。
如今,和雲崇軍雲義軍正面相對,個個勇不可擋。
顧衍的話,其實猜對了楚昕元的心。
他也恨,他也怨,恨怨了十幾年,他當面叫那龍椅之上的人父皇,背地裏,卻隻有恨與怨。
報複那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最不想給自己的皇位得到。
他原本還有爲舅舅伸冤的想法,但是從明崇駿那裏知道真相後,這個想法自是被壓了下去。無冤又如何伸?
兩軍對壘,戰事激烈。
這時,雲崇軍後面突然亂起來了,有軍士來報,後軍受到阻擊。
明崇駿哈哈一笑,道:“顧公子,被包了餃子吧!”
顧衍看着他明明被綁成了粽子,還好整以遐的樣子,不禁道:“你就沒想過,我若敗,你最先死!”
明崇駿悠然:“老夫這把年紀,還有什麽死不得?”
顧衍并沒慌。
他未必會輸。
他叫過顧九,在他耳邊低語幾句,顧九立刻離開了。
沖擊,厮殺,攻占,防守,又是一番番血流成河。
不僅是這龍馭殿前。
此刻,國師塔的頂層,負手而立一個身影,他高高的俯瞰着整個京城,京城的不少街巷子,都有短兵相接的京畿衛和雲崇軍衆人。
一條條巷子,有的留下一地屍體,有的還在厮殺,有的安靜如雞,有的熱鬧地泛着刀光劍影……
淩千漠搖搖頭,皇權之争,恐怖如斯。
一個人的壽命明明隻有短短幾十年,卻放不下這至尊皇權。萬骨枯?皇權之争,枯的豈止萬骨?
好在百姓們早就已經封門閉戶,在屋子裏瑟瑟發抖。
但那些高官貴門的府邸,都被人圍守着。
顧九從自己人身邊過去,飛快地出宮,穿行于街道上。
皇宮,厮殺還在繼續。
京城的宮巷,厮殺也在繼續,不論是雲崇軍,還是京畿衛,他們都爲着各自的主人。
楚昕元讓京畿衛們一邊打鬥,一邊高聲大叫:“所有人聽着,你們犯上謀逆,罪誅九族,日後清算,少不得連累父母妻兒。如今京畿衛已經拱衛皇城,誅滅逆黨!你們的目的不會達到,你們的主子即将伏誅,梁王殿下有言,放下刀兵者,既往不咎,負隅頑抗者,格殺勿論!”
又或者叫:“當年雲崇軍的同袍們,雲崇軍番号雖已廢除,但你們仍是東夏之兵。保境安民,不負雲崇神兵之号。難道你們要将當年辛苦血戰換來的清名,潑上污水,要讓你們原本的英雄之名,染上髒污。讓後人提起雲崇軍,都唾而啐之嗎?”
“雲崇軍是東夏的英雄之軍,不是謀逆之軍,但凡謀逆者,不得污雲崇軍之清名!梁王殿下有言,雲崇軍同袍,念你們被人蒙蔽,雖犯大錯,但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放下屠刀,其罪從輕!”
……
那些嗓音宏亮的京畿衛們,高聲喝叫,聲音傳遍大街小巷。
這一條條攻心之論不是全無結果。
那些老雲崇軍們,他們以雲崇軍爲傲,但此刻,被稱之爲叛軍,聽起來無比刺耳。
沒錯,他們是英雄之軍,戰無不勝的東夏神兵,什麽時候,竟然成了叛軍了?
有人動搖了。
那些對顧衍忠心不二的将領們大喝道:“你們是不是傻,現在是叛軍不叛軍的問題嗎?拿刀拼出一條血路,以後雲崇軍仍是英雄之軍。若此刻放下刀,就伸長脖子等人來砍吧!”
但軍心已經動搖,雲崇軍的鬥志顯然已經不如京畿衛了。
皇宮之中,楚昕元也令京畿衛中的大嗓門把之前的話一遍遍喊。
顧衍輕哼:“楚昕元,卑鄙之法,想打勝仗,你莫不是太天真!”
楚昕元勾起唇角:“兵者,詭道也!攻心之計爲何就不是計?還是你以爲,他們就不會去想?雲崇軍當年是何等赫赫威名?因爲你,他們現在成了叛軍,以後入了地府,見了鎮國将軍,他們有何顔面?”
楚昕元道:“你成不了,還是乖乖束手就縛,免得造成更多無辜傷亡!”
兩人年紀相差隻有兩三歲,氣場都是全開,氣勢上誰也不輸誰。顧衍冷冷看着楚昕元,道:“廢什麽話?你死我活耳!”
孔熹帶着一隊京畿衛沖殺,他雖已不再年輕,但孔武有力,此時打得分外勇猛。
原本占據着上風,幾乎控制局面的雲崇軍,此刻被京畿衛的奇兵沖擊,又得知不止京畿衛,還有别的衛所正往京城施援。
雖然顧衍也有二十萬精兵,但到入京城的隻有五萬多,最主要的,大概是他們名不正言不順。
哪怕他們喊着口号,說昏君害民,百姓沒有活路,他們想另開一片天,說到底,不也還是謀逆嗎?
皇上在龍榻上,胸口處的傷陣陣疼痛,他叫劉公公:“大柱,禦醫,禦醫!”
劉公公用内力護住他的心脈。
這時候宮中到處都是亂的,哪裏來的禦醫?
禦醫們或許跑了,或許死了,就算能跑去禦醫所,也未必能見着個活的,見着個活的,也未必能帶得過來。
皇上大喘氣道:“大柱,抓住那個逆賊,顧,顧衍,你去,你親自去!”
劉公公道:“皇上,老奴要護您周全!”
皇上繼續大喘,聲音急促:“去,朕,要将他,千刀萬剮!”
今天已經千刀萬剮了兩個人,加一個正好!
劉公公遲疑,但他一向對皇帝忠心,于是道:“那老奴去了,皇上你好好休息!”又叫過旁邊小太監,讓他好生照顧皇上。
劉公公踏出龍馭殿門,入眼隻見一片血色。
此時,楚昕元也加入了戰鬥,他的劍上還在往下滴血。
顧衍也沒閑着,他指間那扳指,拉長,便是冷隕白鐵劍,削鐵如泥,觸之即傷,碰之即亡。
顧衍的得意之身手又極是厲害,那些京畿衛都想誅首惡,立大功,但是,顧衍劍下,幾乎無人生還。
顧九雖離去,顧七還誓死護衛在他身側。
劉公公目标明确。
皇上讓他摔死十四皇子,哪怕十四皇子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嬰兒,他也摔死了十四皇子。
皇上讓他抓逆賊顧衍,他就抓逆賊顧衍。
哪怕還有那麽多人從他身邊經過,他也沒動那些人一根手指頭。
他猛地飛身而起,向顧衍撲去。
顧衍感覺到強大的窒息般的殺機,他向旁一側,冷隕白鐵劍揮出。
劉公公避開,兩人鬥成一團。
顧衍看着攻來的是個太監,他就明白了。
原來皇宮中的那個巅峰高手,是皇帝身邊的太監。
人人都以爲不會武功的太監,是個巅峰高手,藏得真深啊!
不過,顧衍在準備攻打皇宮的時候,已經知道宮中有一個巅峰高手。一個可能比李驚風還要強一些的巅峰高手,他不可能什麽都沒準備。
所以,雖然他沒達巅峰境,但與劉公公的打鬥,竟然暫時沒落下風。
劉公公也很驚訝,他不過是不出手幾十年,怎麽年輕人中竟然多了那麽多高手了?
國師塔那位不會出塔倒也罷了,但這位,才二十多吧?
便算一個人從娘胎裏開始練武,能到一流的又有幾人?那隻能說明,此人的悟性根骨都是絕佳,而且人還勤奮。
看着少主子同人動手,便有人想要過去幫忙。
但他們很快就發出,他們誰也插不進手去。
太強了,甚至靠近一些,都會被誤傷。
楚昕元眼眸微眯,這就是高手之戰嗎?方圓三丈幾乎真空,有觸及邊緣的,要麽死了,要麽被震飛了。
他指揮着京畿衛們避開這個地方,繼續圍剿雲崇軍。
京城中他不擔心,那裏不但有京畿衛的右衛,骁騎營等三萬人,還有别的衛所在陸續趕來。
如今最緊要的,是先清掉皇宮中的叛軍。
既然顧衍被劉公公牽制住,他正好趁此機會,好生進行一番清理。
厮殺幾個時辰,顧衍和劉公公的打鬥,竟也持續了這麽久。
雲崇軍看着他們少主竟然有如此之勇,心中自是驚佩喜悅。不過,一個太監,竟然有如此身手,也讓他們咋舌。
雲崇軍中,顧衍的舊部,也有不少高手,比如蘇西綢等人,然而一人之勇,并不能改變一場戰事的結局。
顧衍固然是機關算盡,步步爲營,然而,當一個人洞悉了他的算計,從而已經針對性地想好了對策,雖比他慢一步,卻又比他占了優勢時,他的優勢就不那麽明顯了。
楚昕元揚聲道:“東方墨晔,别處叛軍已經盡數被擒被誅殺或是投降,京城的局面也已經被控制,你還要帶着你這些殘部負隅頑抗嗎?”
顧衍略一分心,被劉公公尋着機會,一掌打中。
他整個身子飛了出去。
雲崇軍舊部驚呼:“少主!”十幾人要沖去救人。
但是,顧衍落地,嶽西立刻帶着京畿衛沖過去,刀劍齊齊壓頸,顧衍心中有萬般抱負,有千般算計,此時,卻也隻能束手就縛。
顧衍一被擒,剩下的人再無心戀戰,再說,此刻,宮城的确已經被源源不斷沖進來的京畿衛所控制,他們的優勢已經沒有了。他們的人或被分割别處,或被圍殺。
而有些人,卻因爲楚昕元的攻心之計,謀逆二字實在太重,他們承受不起,以緻于心緒不靈,失了鬥志,或降或被殺了。
大局已定,劉公公沖過來要抓顧衍,楚昕元将人攔住,道:“劉公公,人是本王的人抓的!”
劉公公尖聲道:“皇上有旨,要将此逆賊捉拿,千刀萬剮!”
楚昕元道:“謀逆之人,自當明正典刑,但當押入天牢,審後公示,菜市處斬,以儆效尤!”
劉公公看着他,道:“你連皇上之命也不聽了嗎?”
楚昕元冷冷與他對視,淡淡地道:“劉公公,父皇不會不顧國法,還是說,你覺得你可以做父皇的主?”
他眼神淩厲,整個人散發着強大的氣場。似高山寒冰,又似深海沉凝而不發,卻随時能将這天地颠覆。
劉公公被他這氣息一滞,竟不自覺後退一步。
皇上被刺,刀還在身上沒拔出來。
拔出來之後,是生是死很難言說。甚至說得不好聽一點,是生是死,不是掌握在禦醫手中,而是掌握在接下來的皇宮之主手中。
他隻是個太監。垂死的皇上護不住他了。
再說,便算皇上能護住,但皇上的性子,他比誰都清楚,皇上眼裏,他沒有那麽重要!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如今的局面來看,得罪楚昕元,不是什麽明智之舉。
因爲,皇上在京城的兒子之中,已經沒有比楚昕元更合适的人選了。
他收回手,道:“殿下說的是!殿下取得大勝,老奴去向皇上報喜!”
楚昕元道:“怎麽,如今大局已定,劉公公不想爲父皇找禦醫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