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記得清楚,當初那羊皮卷拿出來可是幹淨的,并沒有什麽灰塵。這次打開卻灰塵漫天,讓人一看就知道這裏塵封已久。
劉公公這次出宮時間有點長,不過皇上并沒有太着急,威武侯府十幾年前的确是損毀嚴重,希望還在吧!他相信隻要東西還在,劉公公出馬,便不會走空。
劉公公到了龍馭殿,皇上便揮揮手,讓随侍的小太監們都退了下去。
他拿眼看劉公公:“大柱啊,如何呀?”
“回皇上,找到了!”劉公公小碎步加快,走到的皇上面前。
皇上的眼眸微冷,冷聲道:“還真有後手?”
他道:“是什麽東西?”
劉公公嘴角抽搐着,從懷中小心翼翼地把那冊子拿出來,雙手遞上。
皇上皺眉:“一本書?”
劉公公斟酌着詞句:“這是當初顯王能媚惑前朝末帝的手段和本事,他将這一切都記錄下來,大概是想留給後人做傳家寶。隻要有哪個後人習得此術,他顯王一脈就又重複尊榮!”
皇上翻看。
越看臉色越黑,媚君惑主,不論男女皆可以。他萬沒想到,顯王留的後手竟然是這個。
他眼眸又複冰冷:“這本書還有誰看到過?”
劉公公道:“沒有誰,奴才将威武侯府所有的院子裏皆看過了,方才找到此冊。找到之時,裴侯與桑榆郡主皆在,但灰塵漫天,他們都退後了,奴才也便正好不讓他們看。奴才猜測,至少百年無人動過,而且這書冊頁面陳舊,也不會是僞造。”
皇上淡淡地道:“書庫中不是有顯王的墨寶?找出來比對筆迹。”
“是!”
“你是從何處尋得?”
劉公公便把之前的事詳細說了一遍,得知竟然是在裴漪曾住的院子裏,他突地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當時裴漪發現了這個,隻要學得一點皮毛,大概也不至于被沐明遠搓磨而死。
他心中有些生氣,顯王留的後手,不是軍隊,不是财寶,竟是這種肮髒玩意。甚至,他們早知道有這玩意兒,想的不是呈送君上,而是想先尋來爲自己所擁有。
若不是沒尋對地方,先讓他們得了去,那趙家和裴康樂之流,難不成真想憑這冊子來媚惑君上,像當年的顯王一樣,享盡榮華富貴嗎?
他眼神裏是無盡的黑沉和晦暗,道:“若那冊子真是顯王筆迹,你知道該怎麽做了吧?”
劉公公道:“皇上,那威武侯府呢?”
“既然他們不知情,就不用理會了!”
定遠侯秦幕昭這段日子比較難過。
天牢裏本就陰暗潮濕,他這養尊處優的身份,哪裏受得住。他不止一次要見貴妃娘娘,但現在,甯貴妃自身都難保了。更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出來見他。
楚昕元翻查得十分徹底,隻要是涉及到他經手的案子,便是一查到底。
這麽一查,便查出很多他貪贓枉法之事。這些罪行積在一起,斬他十次腦袋都不夠。
終于翻到了鎮國将軍謀逆案。
大概是知道自己死期将近,對着面無表情的楚昕元,他瘋狂地道:“梁王,你就是想找出當年之案的疑點是吧?你覺得你母嫔死得冤枉?你覺得你舅舅死得冤枉?我跟你說,他們還真不冤。”
“你胡說!”楚昕元眼裏染上幾分血色,“鎮國将軍若有謀逆之心,憑借當時東境戰事,他便可直接成事,何須等到回京之後?”
定遠侯哈哈大笑,他道:“沒錯,鎮國将軍沒有謀逆之心,但你那好舅母恨鎮國将軍逼死她親兄長,與鎮國将軍決裂,不僅如此,還入宮行刺,被宮中高人擋下。引得禁軍搜府,那些罪證,都是确确實實的!”
“他既無謀逆之心,又哪來什麽确實的罪證?”
“這就要問你那好舅母了,她那兄長,是南齊的大将軍封墨寒,他們之間的書信往來,就算再普通平常,能普通平常得了嗎?你那父皇又會相信嗎?哪個君王不是甯殺錯,不放過?”
“所以你的意思是,鎮國将軍謀逆案,隻是一個笑話!”
定遠侯看着楚昕元血紅的眼睛,突然覺得很快意,他道:“他又不冤枉,怎麽就是笑話呢?光是行刺皇上一罪,滿門抄斬便不冤了!”
他搖頭晃腦地道:“所以呀,千萬别得罪女人,也千萬别娶了敵國之人的至親,什麽時候被背刺都有可能,最毒婦人心呐!”
他瞥了楚昕元一眼,語氣中滿滿的惡意:“别看皇上如今好像挺器重你,這個案子也交由你來辦。但在他心裏,你早就打上了謀逆餘孽的标簽,不管你做多少,你永遠比不上你的其他的皇兄皇弟們。那個位置,也永遠不會是你的。”
楚昕元一把抓住他交領,咬牙切齒道:“這個時候,你還想挑撥離間?”
定遠侯呵呵冷笑:“我是挑撥離間,還是說的實話,你心裏不清楚嗎?咱們這位皇帝多涼薄啊,他殇餘妃,疼皇後,寵甯妃,愛穗妃……便是你的母嫔當初,不也曾得他盛寵,但那又如何?他動起鎮國将軍一家來,可有絲毫的手下留情?逼着你母嫔自缢的時候,可有絲毫憐惜之情?”
他笑得更大聲了:“他疼皇後,除掉皇後一族和四皇子時,可有絲毫憐惜?如今,輪到了甯妃和大皇子而已!早晚有一天,你也一樣會被他這樣除掉!”
楚昕元松開手,他也不在意,慢慢坐回原地,還彈了彈交領,讓揪起的皺折能撫平些,看着楚昕元直笑,模樣颠狂。
楚昕元淡淡地道:“你倒挺有自知之明!你說什麽君王涼薄,難道你今日之所受,不是你自己招的嗎?”
定遠侯破罐子破摔道:“誰手頭又幹淨?我不過是犯了大多數身在高位的人會犯的錯誤而已。成王敗寇,你信不信,若大皇子登上太子之位,我這些事根本就無關輕重!”
“你現在還做這樣的夢呢?”
定遠侯喟然歎道:“我現在當然不做這樣的夢了,這些天我已經想得很清楚啦。什麽或立嫡,或立長,什麽難以決斷,開始他想要立的,就不是嫡,也不是長。所以,嫡現在成了庶人,長呢,隻怕很快也會被他打發了。可笑這些年來,我們汲汲皇皇,苦惱經營,自認爲運籌帷幄,鬥智鬥勇,又怎麽敵得過君心莫測?”
他看一眼楚昕元:“梁王殿下,莫指望天上掉餡餅了,四皇子之昨日,便是大皇子之今日,也許明日就輪到你了!”
他噗哧噗哧地笑,邊笑邊道:“當年,我與明崇峻一起查鎮國将軍案,查到了真正的内情,這些,我們都是呈送給了龍椅上的那位的,他明知道鎮國将軍忠心,明知道那一切隻不過是鎮國将軍夫人報複鎮國将軍之舉,與鎮國将軍沒有什麽關系,但他斬鎮國将軍滿門時,可有絲毫手軟?”
楚昕元冷聲道:“來人,把他押下去!”
定遠侯哈哈大笑:“大皇子之今日,就是汝之明日,哈哈哈!”
楚昕元坐在案前,久久未動,眼神深凝。
大皇子之今日,便是他之明日嗎?
他不懷疑。
畢竟,那個老東西真的有這麽絕情。
但他既然被老東西留下,楚景弦既然被老東西打發走,那他就會好好把握,誰是誰的棋子還不一定呢!
有些事,也該去做了。
敬王府。
書房重地。
大皇子臉色陰沉,聲音也陰恻恻的:“真沒挽回餘地了?”
薛先生也是一臉灰敗,他壓低聲音道:“王爺,定遠侯的事,已經無可挽回,這不是最壞的,最壞的是,您和貴妃娘娘,會不會受到牽連!”
“怎麽可能?”
薛先生道:“當然有可能,經過這麽多事,王爺您還沒看清楚嗎?那位的意思,非長也非嫡,你們是擋路的石,如果不挪走,他真正想要扶持的人,怎麽能順利?何況定遠侯的那些事,真要查下去,王爺您也脫不了幹系。”
大皇子直接忽略他的後半句,陰森森,咬牙切齒地道:“非長非嫡,老五?還是老七?”
薛先生臉色愁苦,“未必!”
“那是誰?”
薛先生遲疑了一下,才緩緩道:“如今事态雖不明朗,但也見端倪!”
“你是說,老九?”
“多半是了!”
大皇子忽地笑了,他臉上卻全無笑意,眼裏反倒是一片恨:“是他,原來竟是他!那我們算什麽?被他玩弄于股掌中的棋子?”
薛先生道:“殿下,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如今您的處境并不好,你還是想想怎麽脫身吧!”
“脫身?”這兩個字像一柄重錘,敲得大皇子腦中一嗡。多年的謀劃,到如今眼看就要一場空,他不甘心,他如何能甘心?
但是,他一向信重薛先生,也知道他不是危言聳聽,他道:“依先生之見,難道需要本王去舉告定遠侯,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他身上嗎?”
薛先生:“……”
他深吸了口氣,才搖頭道:“王爺聽在下一言。如今形勢,于王爺十二分的不利,王爺即使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定遠侯身上也沒有用。王爺隻能反其道而行之!”
大皇子臉色很不好:“本王若攬下那些責任,那本王就萬劫不複了!”
薛先生苦口婆心:“王爺,如今形勢,大勢已去,隻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那些罪責王爺當然不能全攬,王爺要攬的是禦下不嚴,體察不明,沒能及時察覺定遠侯的禍心。願意自請去封地!”
“自請去封地?”
大皇子不悅:“本王若去了封地,豈不把這京城裏的一切拱手相讓?”
薛先去生自然看得出他的不甘,他長歎了口氣,道:“王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若定遠侯之事定案,莫說王爺請去封地,便是自保都不可能,壁虎斷尾,當斷則斷啊!”
大皇子心中滿滿的都是不甘,但他也知道,自從定遠侯府的事再次翻上來,而皇上又一次交給楚昕元的時候,他就陷入被動了。
早早自請就藩,雖是放棄了京城的一片局面,但也保全了自身。
薛先生拱手道:“王爺你仔細想想,宜早下決斷,若是遲了,便一切都晚了!在下先告退了。”
第二天一早,大皇子的請罪折子和自請就藩的折子一起呈送到了禦前。
折子裏,大皇子痛心疾首,深深地檢讨和自責,他身爲皇子,手底下的人做出那等事,竟一無所知,他識人不明,德行有虧,無顔再留在京城,希望父皇賞賜一塊封地,他将攜全府老小,即刻就藩,從此非诏再不回京。
又說自己如何不孝,身爲人子,理應侍奉膝前,但現在卻要一走了之。幸好還有諸位皇弟們可以在父皇跟前替他盡孝雲雲。
皇上看一眼那折子,順手就拿給站在一邊侍奉着的楚朝陽看:“陽兒,你看如何?”
楚朝陽現在已經着手在處理奏折了,許多折子是由他批閱的,皇上着意在培養他這方面的能力,他每天上午都在宮中。
皇上原本想着等到大皇子這邊處理幹淨了便封楚朝陽爲太子,所以這段時間,朝臣們也多半看出了些意思,除了部分中立的仍然中立,那些原四皇子黨們正惶惶之機,頓時如蠅逐鮮肉一般,紛紛攀了過來,便是大皇子黨和一部分中立黨們,都已經在騎牆了。
對這個結果,楚朝陽很滿意,皇上也很滿意,示意楚朝陽可以将這些勢力收回己用,從中挑能幹的,以後組成東宮班底。
楚朝陽翻着那些折子,心中冷笑,算是個識趣的,如今準備抽身了?他自然是不想留下隐患,但是,他卻不能做得太過。
畢竟,現在他還不是太子。若是在楚成邺都自請就藩之後,還趕盡殺絕,父皇定會懷疑他薄心冷情,對他心生忌憚。
他道:“父皇,大皇兄對這些事或許真不知情,既然他想就藩,父皇莫若就允了,也省得定遠侯之事牽連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