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阿四不敢再多說,阿三更是把馬車趕得飛快。
好在這時候天色已黑,沒有什麽行人。
馬車在原本的沐宅停下,沐雍下車,擡眼,一看,門楣上原本的沐宅兩個字, 果然已經變成了桑榆郡主府。
不僅如此,以前的門樓很簡單,隻是普通富戶的樣子,現在也重新修葺過了,氣派多了,既有富麗堂皇之色,亦多添了顯貴之氣。
沐雍以前想對付沐清瑜, 不止一次派人在這裏盯過梢,他自己也來過, 此刻,卻猶豫了一瞬,但是,他很快又往前走。
門房也由一個人換成兩個。
沐雍竟然難得地拱手道:“我叫沐雍,求見桑榆郡主!”
潘書看他一眼:“才來?跟我來吧!”
沐雍有些奇怪:“你知道我會來?”
“自然是郡主吩咐,說你可能會來,也可能不來,若是來了,便帶去見她!”
沐雍默默地抿了抿嘴,他這個從小看不上的姐姐,其實一直都很聰明,他現在有點懷疑,當初他是怎麽有膽子,一直欺負她,和姐姐一起算計她的?
他和姐姐, 真是自以爲是的蠢貨。
姐姐嫁入定遠侯府,因着未成婚先有孕,還被那個姐夫說孩子不是他的後, 在定遠侯府雖是正室,可秦旭然又擡了三房妾,日子過得并不如意。
還有他,明明是京城貴公子,就因爲和沐清瑜作對,現在,他成了這樣。
他應該恨沐清瑜,但是現在,他卻沒有這種想法。
再次見到沐清瑜,沐雍的心情很複雜。
她的願意相見,竟讓他有些感動和受寵若驚。
他記起,面前這個,早已不是他看不起,随意踐踏,沒有人護着的可憐丫頭,那已經是讓他仰望的存在。
沐清瑜自然沒有在大廳裏見她,此時, 她坐在涼亭中, 手中随意地翻着一本書。
沐雍走近, 跪了下去,道:“見過桑榆郡主!”
沐清瑜擡眼,淡然看着卑躬屈膝,神态陰郁的沐雍,道:“你來找我幹什麽?”
沐雍道:“芙蓉巷三十二号,我去過了!”
“所以呢?”
“所以!”沐雍擡起頭來,定定地看着沐清瑜:“我相信,是他害死我母親!姐姐,你幫我報仇!好不好?”
沐清瑜輕嗤一聲:“他殺的是你的母親!要報仇,該你自己報!”
“可我報不了!”
沐清瑜笑起來:“沐雍,在我面前,别玩這種小把戲。沒有用!”
沐雍神色更陰郁了,他怔怔地看着沐清瑜:“他也殺了你母親!”
“不同!”沐清瑜慢慢地道:“我母親早已入土爲安十幾年,所以我無憑無據,但你母親還沒下葬,要查什麽直接查就是了!”
“可我沒有證據!”
沐清瑜把手中的書扔到他面前,道:“所以,還是要多看書!”
她将一個小瓶放在桌上,悠悠地道:“瓶中之藥服下,可三天内無痛覺,當是送你的禮物了!”
說完,她道:“送客!”
沐雍茫然,他怔怔地撿起地上的書,看着沐清瑜轉身的背影,急道:“你真的不幫我?如果我報不了仇,你的仇也報不了!”
沐清瑜腳下停住,轉頭看他,輕輕笑道:“沐雍,你從大牢裏出來了,可以活着呢!”
沐雍臉色又難看起來,沐明遠對那個女人說,她生的兒子,是他的嫡長子。
所以,即使他現在不會死于牢獄,但他也活不成。
沐清瑜居高臨下地看着他:“你就是最大的利器,何況你手中還有那麽多東西,如果這個仇,你自己都報不了,那你也太廢物了!”
沐雍明白了,沐清瑜根本不會出手。
他不甘地道:“那你爲什麽去牢裏救我?”
沐清瑜笑道:“大概是不想讓你做個糊塗鬼!”
她又走了,她又走了!
沐雍急忙爬起,追過去幾步,急聲道:“我知道那個女人不是普通身份,我要那個女人的身份資料,你能給我嗎?我,我是可以自己查,但是我時間不多了,我娘後天就下葬了!”
沐清瑜的聲音飄過來:“卓毅侯嫡次女,溫雅柔!”
沐雍知道卓毅侯,京城裏老牌勳貴,但他不熟。不過,有了這個方向,他去問阿三阿四!
沐清瑜都走了,他再留下也問不到什麽,他準備走時,又回過頭,把那小瓶揣在懷裏。
他并不知道沐清瑜爲什麽要給他三天不知痛楚的藥,但是,從沐清瑜的無所不知,他覺得她不會無的放矢。
出了桑榆郡主府,沐雍剛上馬車,就問起卓毅侯的事。
阿三阿四也不知道,沐雍冷下臉:“那就去查!”
阿四主動去了,阿三還是趕車。
阿三戰戰兢兢:“少爺,咱們回府嗎?”
“不必!”沐雍臉色陰冷如毒蛇。
阿三繼續戰戰兢兢:“可,可您在守孝,夜裏……有宵禁!”
馬車再走一段,沐雍讓他停下,然後讓阿三也去打聽打聽。
兩個小厮都走了,沐雍卻沒有下馬車。
現在,他不能做沐雍,做沐雍他就是逃犯;他也不能做沐黃楓,做沐黃楓,就是在京城裏誰都看不起的庶子!
倒不如在這馬車裏更自在。
一個時辰後,阿三阿四都回來了。
卓毅侯,四個月前被查出來貪墨軍饷,謊報人數吃空饷,十餘年來貪墨之多,達三百多萬兩,不僅如此,對欲揭他罪行之人進行迫害,害死的人命不下二十人,其中還有好幾個朝廷命官。
還是被左都禦史明朔給查出來的,證據确鑿,罪大惡極,所以,收回侯府爵位,貶爲賤民,侯府十六歲以上男丁主母全斬,十六歲以下十二歲以上男丁流放三千裏,女眷和十二歲以下的充入教坊司!
一個犯官之後,明令允入教坊司的,自然都是記錄在冊。
不過阿四打聽到,侯府的嫡次女在牢中就病故了,壓根沒等到送入教坊司。這位出身高貴,又有些才名,不少人還很惋惜呢。
沐雍陰恻恻一笑,死了啊?
拿到了消息,他仍沒有回府,在馬車上又坐了許久,阿三阿四不敢催,一直等到快要宵禁,他才回。
當然,沐明遠沒有回來。
他應該是陪着他那個外室和外室肚子裏的孩子去了,沐雍冷笑。
他回到靈堂,之前離開的時候,孝服脫下扔在那裏,此時,竟還在原地,他換上孝服,跪坐在靈堂前。
靈堂前幾乎沒有人。
畢竟,沐明遠不在意,誰還會在意?
再停靈兩日,孔宜佳便要入土爲安了。
來吊唁的都差不多來過,何況現在又是夜了,不怕别人說涼薄。
沐雍在火盆前添了些冥錢,看着煙塵卷起,他一雙眼睛愈發陰沉可怖。
阿三阿四也陪他跪着,過了會兒,阿三小心地道:“少爺,您都沒用晚膳,要不,小的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沐雍嗯了一聲。
他在想事情。
對,沐清瑜還給了他一本書。
她爲什麽要給他書?
他從懷中掏出那本書,《詭藥獵奇志》,到底是在甯陽學宮裏待了好幾年的,沐雍再是不成器,認字不成問題。
他翻着上面的那些,茫無目的,這本書名叫獵奇,隻記錄着這些症狀和奇異之處,倒沒有那些毒的配制方式以及疑難雜症的解決藥方,但讀着卻也很有趣。
翻着翻着,沐雍的手一頓,臉色變得蒼白,他看到了椎心散,上面寫着:無色無味,人服之,一y夜白發,泣血而死,死時五官移位,似是而非,其毒難查,毒在骨髓也!
沐雍手直顫抖,整個身子都在抖。
他沒有看見那個獄卒的樣子,但是,他記得當時那年老獄卒說過張姓獄卒的死狀,突然吐血,連眼睛裏都是血,一y夜之間頭發白了,臉相還變了,都差點認不出來,老遭罪了。
所以,如果那酒他喝了,那肉他吃了,他就是那個五官移位,泣血而死的人。
他果然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
那是因爲有人替他死了。
但沐明遠想讓那犯官之女的兒子做嫡長子,以後誰還能替他死?
他再次往後翻,翻着翻着,又看到了銷骨散,“銷骨散,無色無味,中之神銷骨立,恹恹寡歡。如憂思過重,如先天不足,如體虛身弱,如氣血雙虧……獨無中毒之狀,唯腳底之心,有青色五辨蘭盛開,故難以查驗也!”
腳底之心,有青色蘭?
沐雍猛地站起,一步蹿到棺材前。
孔宜佳的棺材已經封釘好,此處隻能看見上好的黑漆柏木棺流暢的線條。他用力推了推,紋絲不動。
阿三阿四端着一些吃食來了。
府上主母死了,廚房裏隻有素食,沐雍吩咐阿三阿四,給他找個錘子鑿子或椎子來。
阿三阿四吓得要死,要這個東西幹什麽?少爺是要拆牆還是拆家?
沐雍一瞪:“還不快去?”
兩人趕緊跑去找了。
沐雍把托盤端過來,也不嫌棄這素食難咽了,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阿三阿四很快就回來了,他們每人手中都拿着兩三樣,錘子三個,鑿子五把,錐子四把。
沐雍把托盤裏吃得幹淨的盤碟一推,道:“拿下去,你們也下去!”
他把所有的下人都趕走,靈堂裏陰恻恻的,夜裏更顯陰森,沐雍這麽一趕,那些原本還在靈堂内守着的下人樂得離開,頓時就走了個沒影。
沐雍把靈堂門一關,白慘慘的燭火搖曳,整個靈堂的氛圍更可怖了。
他也有些害怕,但是,想到那椎心散和那個死去的獄卒,他頓時不怕了,他本來就是鬼門關前走了一趟的!
他開始用鑿子撬棺材。
似有陰風吹來,白幔飛舞,沐雍紅着眼睛,揮着錘子。一下又一下,他的力氣本來不大,不過,流放路上也不是白走的,至少,他那原本被酒色掏空的身子,走了這一路,氣力恢複了不少。
終于,棺蓋被撬開,他用力地推開來,孔宜佳的臉露了出來。
比送他流放的時候,瘦了一大圈。
沐雍沒有多看,他現在關心的隻有腳底之心,青色蘭這七個字。
他脫下了孔宜佳的鞋子,又扯掉襪子,将燭台靠近,深吸一口氣,眼睛落在腳底之心。
如花瓣一樣的青色,圍繞着腳底湧泉穴處,像一朵詭異的蘭花。
沐雍咬緊了唇。
沐清瑜竟什麽都知道,她猜得沒錯。
沐雍收起心中的震驚,将襪子套回,又将鞋子套回,再将棺蓋費力地推回原位。
之前撬開的釘子,再釘回去,甚至,抹去了一些木屑的痕迹。
棺材恢複了原樣,可他卻全身顫抖。
沐明遠毒死了母親,還要他死!
他還能活多久?
一個多年前被拐,好不容易找回來,身體羸弱的庶子,水土不服,在府上不幾日就生了重病,一命嗚呼,是不是也很正常?
他沐雍,不想頂着庶子沐黃楓的名字而活!
他不是庶子!
既然左右活不成,那他死也得拖個墊背的!
沐明遠心情很好,之前溫雅柔雖有孕,但未确定男女。
但昨夜,大夫給了他準信。
夜裏,他陪着溫雅柔說了好多體己話,兩人商量着孩子的名字,憧憬着以後在沐府裏相親相愛。
一大早,他便神清氣爽地去上朝了。
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去,但是,他馬上要有一個幹淨的乖巧的聽話的有大出息的兒子了,他得在皇上面前展現自己勤慎肅恭之态,大皇子對付四皇子的關鍵時期,一天他也不能缺席!
所以,他不知道他一夜未歸,他的好大兒都做了些什麽!
他也不知道,他去上朝,他的好大兒又在做什麽!
今日是大早朝,京兆尹紀域并沒有去上朝,然後,他就接到了一個奇怪的訴狀。
告狀人:沐雍!
狀告:沐明遠殺妻,暗藏犯官之後爲外室,劫奪流放犯人回京,謀殺親兒緻誤傷獄卒張大石!
紀域看到這裏,嘴角都差點抽沒了。
這每一條,每一道,每一點,每一件,都是驚天大罪!
紀域問道:“你爲何在承認自己是沐雍?”
流放路上的事,已經遮掩過了,如今沐雍要是夾着尾巴,也不是不能以沐黃楓的身份在京城待下去!
寶子們,節日快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