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明遠剛想不管不顧地說選十耳光,又默默閉了嘴。
面目全非?
隻挨二十闆子,他雖有些丢臉,但隻要把沐清瑜那邊搞定,事情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而且他接受的是東夏的律法懲治,與西唐那邊關系不大。
但若受的是西唐太子的十耳光,看着是輕微一些,也未必能輕到哪裏去,若真的面目全非,哪有官員相貌不端可以爲官的?
而且讓西唐人動手,丢了東夏的臉,即使沒有面目全非,他這吏部尚書也做不成。
此時他無比後悔。
一悔不該在孔宜佳幾句哭訴之中昏了頭,沐雍是嫡子,是他疼愛的兒子又如何?再是疼愛兒子,也越不過自己去!
二悔不該狂妄自大有恃無恐,認爲去找沐清瑜,那便是手到擒來。如今連沐清瑜的面都沒見着,卻把自己置于這樣的境地。
三悔太過自信,沒見過李澄禦的面,便以爲是無關緊要的纨绔,官威壓人不成,如今反被制!
一闆子又一闆子,打在身上鑽心的疼。
他恨沐清瑜,也恨沐雍。
那賤婢,沒事開什麽漪雲樓?招惹西唐太子,讓他如此吃虧。
那逆子,天天闖禍,若不是爲了撈他,自己又豈會顔面盡失還受皮肉之苦?
南城都司對沐明遠還是有些怵的,雖然楚王殿下在這裏,他還是對衙役們使了個眼色,原本正常的闆子要十成力,衙役們隻敢用了七成。
但即使如此,一向養尊處優,連手指頭都不會破點皮的沐明遠的尊臀,還是受不了。
十闆子下來,血肉模糊,好不凄慘!
沐明遠直接昏迷兩次,又被疼醒。
李澄禦笑嘻嘻:“哎呀,老匹夫不經打啊,你們東夏的差役怎麽回事,沒吃飯呢?這闆子打得軟綿綿的!”
楚景弦當然也看得出衙役們放水了,但他不能指出來。
南城都司勉強道:“李太子說笑了,差役們打人自有标準,不會手軟!”
李澄禦道:“算了,既然闆子這麽軟,剩下的十闆也沒有打的必要了。本宮還是去皇宮和你們的皇上說道說道,這位吏部尚書沐大人要将本宮滿門抄斬的事吧!”說着,他轉過身,竟就要走!
悠悠醒轉,正覺得全身火辣有如身在地獄的沐明遠,一聽這話就恨不得回到一個多時辰前把那時的自己狠打幾個巴掌。
眼見得說走就走的李澄禦已經快要走出門檻,而楚景弦和方照逾竟然毫無表示,他急了。他破音嘶喊:“等等!”喊完,見李澄禦轉過身看他,他才松了口氣,滿是怨念地看向楚景弦二人。
楚景弦不理會他,去皇上面前說道什麽的,真正要倒黴的隻會是沐明遠,沐明遠此人不配爲夫,不配爲父,他若倒黴,才是大快人心的事呢!
方照逾撫着胡須,也是裝自己不存在。
吏部尚書雖是管着官員們的升遷,但他是禮部尚書,他這個品階的官的升遷與否,可與沐明遠沒有關系。
沐明遠要是真把西唐太子怎麽着了,他這個禮部尚書責任重大。
所以方照逾除非是傻到家了,才會爲沐明遠這個差點害了他的人說好話。
李澄禦轉回頭,目光輕慢,語氣不善:“你是在叫本宮嗎?”
沐明遠早已經把自己的處境衡量清楚。他固然爲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但身處逆境的時候也能迅速彎下腰,不然他也達不到如今這樣的官位。
他忍着痛,滿臉屈辱地道:“李太子,你誤會了,他們絕無手下留情,如今本官,本官生不如死,疼痛難忍。若李太子尚不滿意,可令他們用盡全力。本官,本官絕無怨言!”
李澄禦對南城都司道:“聽見沒有?這是你們這位沐大人主動要求,若誰再循私,本太子不找你們目的了,就找你這位南城都司。”
南城都司能怎麽辦?他隻能苦着臉,令衙役們繼續行刑。之前的十闆子已經令沐明遠受不了,接下來的十闆子于沐明遠來說簡直如同煉獄一般。
他卻隻能咬牙承受,在再次昏迷又清醒,清醒又昏迷,再清醒的過程中,二十闆子終于挨完了。
沐明遠癱在地上如同死豬,沐府管家早就吓傻了。在這樣的場合,他更不敢沖過去扶住自家主子。
沐明遠有一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這一切是怎麽發生的?他怎麽突然之間激怒到要被打闆子的地步了?
他既覺丢臉,又充滿的暗恨。此時卻不得不壓耐下心中的恨意,道:“此事既然已了,本官是否可以回去養傷了?”
他的模樣着實凄慘,經曆了這麽一遭,于他來說,也算是一場暴擊。
南城都司沒有提醒說還有未竟之事未解決。
沐府管家這才敢上前,準備扶住沐明遠,離開。
隻是一動,沐明遠就忍不住發出慘叫。
沐府管家吓得一激靈,知道若是讓老爺疼了,回府之後,他搞不好也得疼一疼。
他請一個衙役幫忙,将沐明遠扶到他背上,他來背。
受了二十大闆的沐明遠的尊臀,雖然南城都司已經看在他的身份的面上,沒有扒了衣服打,也足夠他疼得死去活來了。
但這裏這麽多人看着,他已經丢夠了臉,不想再丢臉了,盡管心裏恨管家太過粗魯,卻忍住沒有喊疼。
剛把沐明遠放到背上,李澄禦卻慢悠悠地開口:“就這麽走?”
沐明遠忍痛又忍恨,弱聲道:“李太子之意如何?本官如此還不夠償還對李太子的誤會嗎?”
李澄禦道:“倒也勉強能還了!”畢竟,他沒真的打中,要是真的打中了,他這條命也不用要了。
“那爲何本官還不能走?”
李澄禦哼笑一聲:“銀子呢?道歉呢?本宮的,漪雲樓的!”
沐明遠無奈,他咬着牙,幾乎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李太子,本官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李澄禦用手支着耳朵:“你說什麽?本宮沒聽見!”
沐明遠臉色黑沉,屈辱地提高聲音:“李太子,本官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李澄禦滿意地晃晃腦袋,道:“行了,這道歉本宮勉強接受了。”
“至于賠償的銀子,本官會派人送到皇家驿館的!”
李澄禦挑着眉,揚着脖子,把那種高高在上,小人得志的樣子給表現得淋漓盡緻。
沐明遠低沉道:“走!”
這裏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他要走,楚景弦不攔,南城都司自然也不會攔,方照逾是事不關己。
李澄禦笑嘻嘻:“沐大人,你真是貴人多忘事,本宮剛才提醒你的事,你就忘了?本宮這裏的事解決了,那漪雲樓的事呢?”
沐明遠何時被人這麽逼迫過?
他咬着後槽牙,僵着臉道:“本官與漪雲樓的事,就與李太子無關了!”
李澄禦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不不不,那還真有關!要不是本宮欣賞漪雲樓的菜做得好吃,會再次光臨嗎?本宮若沒有再次光臨,會恰好遇見沐大人你在那裏像瘋狗一樣亂咬嗎?若不是本宮替漪雲樓抱不平,仗義執言,沐大人你會打本宮一巴掌嗎?所以起因還是在漪雲樓。本宮的事解決不算解決,連漪雲樓的事一起解決,方算解決!”
他繞口令一般說出這一番話,隻把沐明遠的鼻子都差點氣缺了。
可沐名遠拿他毫無辦法。
一直冷眼旁觀,把自己當透明的方照逾,這會兒不當透明了。他一副和事佬的樣子,道:“李太子說的也有道理。這件事解決不算解決,日後漪雲樓的事少不得還要扯皮,沐大人也不急在這一時,不是已經派人去請漪雲樓的東家了嗎?那就再等等!”
沐明遠不悅地瞪了方照逾一眼:“本官說了,那是本官父女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
方照逾淡淡地道:“剛才七殿下也說了,是否有關不是沐大人說了算,而是漪雲樓的東家說了算。所以沐大人現在還真不能走。”
楚景弦瞥他一眼:“方大人說的是!”
雖然隻有六個字,卻讓沐明遠走不得。南城都司雖然怕頂頭上司沐明遠,但更怕七皇子楚景弦,之前他使眼色,讓衙役們手下留情,此時仍然隻是一個眼神,便有三個衙役擋在面前,讓沐府管家行走不得。
沐府管家無法,既不敢把沐明遠從背上卸下來,又不敢走,隻能戰戰兢兢的站在那裏,馱着沐明遠,聽他示下。
沐明遠此時也無法下令,因爲他看出來了,就算楚景弦念及他一品大員的身份不會讓他太丢臉,但西唐的太子卻不會給他這個面子。
甚至,這位李太子分明還有些針對他。
他就不明白了,他和這位李太子素未謀面,更談不上得罪,這份針對由何而來?
他心中這樣想,便也這樣問了出來。
李澄禦輕飄飄一笑,道:“沐大人說哪裏話?哪有什麽得罪?哪有什麽針對?哪有什麽區别對待?本宮這人吧,别的沒有,就是正義感爆棚。路見不平,若不拔刀相助,豈不是白瞎了本宮這玉樹臨風英俊潇灑的形象?本宮這人啊,最好說話了!沐大人就别想多了,想多了也沒用!”
說着他還沖沐明遠擠了擠眼睛。
沐明遠心裏怄着一股子氣,卻發散不得。
好在一會兒,有人來報,沐清瑜到了。
沐明遠的眼裏頓時現出怨毒的恨意,都是那個賤婢。
片刻,藍衫少女步履輕捷,神色淡定,在黎飛揚的陪同下,鎮定自若的出現在堂前。
黎飛揚沖着堂上道:“幸不辱命,這位便是我家姑娘!”
沐清瑜先是行了一禮,才道:“民女沐清瑜,見過各位貴人,見過都司大人!”
楚景弦神色和緩。
方照逾微微颔首。
李澄禦笑容在臉,歡快地道:“沐姑娘啊,沒想到才過一天咱們又見面了啊,而且又是在這個地方呀,你看我們都有緣?”
沐清瑜手掌前伸,左手在外,抱拳行了個江湖禮,道:“李先生說笑!”
南城都司正了正神色,他不敢審沐明遠,可沒有不敢審沐清瑜。
畢竟,沐清瑜現在真的隻是一個民女。
他威嚴中帶着厲色,沉聲道:“堂下沐氏女,今傳你到堂,是爲詢問一些事情,請如實回答,如若不然,後果自負!”
李澄禦頓時不樂意了:“我說你這個南城都司看人下菜碟啊,剛才對沐明遠那個老匹夫,你可不是這樣的,怎麽,面對沐姑娘你就不知道客氣爲何物了?還是你東夏的官員慣會捧高踩低,對朝廷大官就禮數有加,對百姓就居高臨下?”
南城都司的汗頓時流下來,這西唐的太子,怎麽回事?怎麽哪哪都有他呀?
他剛要辯解兩句,李澄禦又道:“七殿下,你東夏的官員不行啊!你看本宮,身爲太子,也從來不擺架子,遇着誰本宮都一視同仁。在南城都司是幾品?七品吧?怎麽看着比本宮還要威風?比你七殿下還要威風?這嘴臉太醜惡了,這樣是要不得的!”
南城都司擦汗道:“李太子說笑,本衙絕無捧高踩低之意,隻是官衙問案,自有威嚴,若非如何,威信何在?”
李澄禦撇嘴:“你也沒把本太子當三歲小兒哄,本宮若是連你是見人下菜碟,還是維護審斷問案的公正都看不透,那本宮的太子不如給你來當!”
南城都司都差點吓跪了。
還是楚景弦淡淡地道:“先問正事!”
南城都司定了定神,問沐清瑜:“堂下沐氏女,今日沐明遠沐大人在你漪雲樓與西唐太子起了沖突,對你漪雲樓造成混亂。本官原判中,斷沐大人給漪雲樓道歉,并賠償一千兩銀子的損失,不過沐大人表示,他與你份屬父女,所以這是家事。本官傳你到堂,便是詳詢此事是否家事?”
沐明遠雖然此時已經把沐清瑜恨毒了,此時但卻假作慈愛,滿眼懇切又當溫和地道:“瑜兒,當日爲父與你的确因爲一些誤會而鬧得不甚愉快。但父女血緣是斬不斷的,爲父時時想起你,深悔當時氣怒之下做了錯誤的決定。爲父正想尋個機會和你好生聊聊,解除誤會,讓你我父女重回當初。瑜兒,沐府永遠是你的娘家,你也永遠是爲父的女兒!”
(本章完)